微婉在靖王府住了月余，墨渊的药渐渐稳住了她的病情，脸色也红润了些。萧烬严依旧时常来看她，话不多，却总能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送来东西——一盆暖炉，一卷孤本，甚至是一支新开的梅花。他的关怀总是带着强权的烙印，却也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这日，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要在御花园设宴，邀请各府女眷赏雪。萧烬严虽不情愿，但碍于皇后懿旨，还是让微婉随府中女眷一同前往。
马车驶入宫城，红墙黄瓦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肃穆。微婉透过车窗望着那巍峨的宫墙，心中感慨万千。曾几何时，她也是能自由出入宫闱的太傅孙女，如今却以靖王府客卿的身份，再次踏入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
御花园中早已是一片银装素裹，琼枝玉叶，美不胜收。各府的夫人小姐们身着华服，围坐在暖阁中，赏雪品茗，谈笑风生。微婉不喜应酬，寻了个借口，独自走到园中的湖心亭。
亭外雪花纷飞，落在平静的湖面上，瞬间融化。微婉伸出手，接住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心化为一滴水珠，心中一片茫然。
“你是谁？为何一个人在这里？”
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微婉回头，只见一个身着胡族服饰的少年站在亭边，大约十三四岁的年纪，眉目深邃，鼻梁高挺，带着草原民族特有的英气，只是眼神中却透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孤寂。他的头发用一根金色的发带束起，几缕碎发被风吹乱，贴在苍白的脸颊上。
微婉微微一怔，随即想起沈仲文曾提过，朝中住着一位北方草原大国的质子，名叫耶律澈。想必就是眼前这个少年了。
“我叫沈微婉，”她温和地笑了笑，“你就是耶律小王爷吧？”
耶律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她会知道自己的身份。他点点头，走到亭中，好奇地打量着她：“你不是宫里的人，也不是那些夫人小姐。你是哪家的？”
“我是靖王府的客人。”微婉轻声道，“外面雪大，小王爷怎么不多穿些？”她见耶律澈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胡服，忍不住关切地问。
耶律澈闻言，脸色微变，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丝倔强：“我不冷。我们草原的儿郎，不怕这点风雪。”
微婉看着他故作坚强的模样，心中一软。她知道，作为质子，他在这深宫中定然过得不易，既要忍受思乡之苦，又要处处小心谨慎。
“是吗？”微婉笑着从袖中取出一块温热的梅花糕，递到他面前，“那这个，你要不要尝尝？刚出炉的，很甜。”
耶律澈看着她手中的梅花糕，眼睛亮了一下，却又有些犹豫。他在宫中很少能吃到这样精致的点心，那些宫人大多对他敬而远之，更别说给他送吃的了。
“拿着吧，”微婉将梅花糕塞到他手中，“我看你好像饿了。”
耶律澈低头看着手中的梅花糕，糕点上还印着精致的梅花图案，散发着淡淡的甜香。他忍不住咬了一口，软糯香甜的味道在口中化开，暖到了心底。
“好吃吗？”微婉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耶律澈点点头，脸颊微微泛红，含糊地说：“好吃。谢谢你，沈姐姐。”这是他第一次在宫中，有人这样温柔地对他说话，还给他好吃的。
微婉见他吃得开心，心中也暖暖的。她伸手，轻轻为他拂去嘴角的碎屑。这个动作太过自然，以至于两人都愣住了。
耶律澈的脸颊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他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眼中带着一丝慌乱和……欣喜。长这么大，除了母妃，还从没有女子这样亲近地对他。
微婉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逾矩，连忙收回手，轻声道：“抱歉，小王爷。”
“不……不碍事。”耶律澈连忙摆手，低头看着手中的梅花糕，小声说，“沈姐姐，你真好。”
微婉闻言，心中一暖。她看着眼前这个少年，明明有着草原儿女的桀骜，眼中却藏着满满的孤独和渴望。她忍不住问道：“小王爷想家了吗？”
耶律澈的肩膀微微一垮，点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想。我想额娘，想草原的蓝天和羊群。”说到这里，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可是父王说，我必须在这里好好学中原的规矩，学好了才能回去。”
微婉看着耶律澈泛红的眼眶，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她从袖中取出一方素净的丝帕，递到他面前：“草原的雄鹰就算暂时困在牢笼里，翅膀也不会失去飞翔的力气。小王爷将来一定会回去的。”
耶律澈接过丝帕，指尖触到上面绣着的淡雅兰草，忽然想起方才她为自己擦嘴角时，指尖的温度比这丝帕还要柔软。他用力抹了把眼睛，吸了吸鼻子，重新扬起下巴，努力做出草原小王爷的骄傲模样：“嗯！我阿爹说过，等我学会中原的谋略，就能帮他打赢胜仗，到时候我要带好多好多中原的好茶回去给额娘喝！”
他说起草原时，眼中闪烁着向往的光芒，像落满星光的湖泊。微婉忍不住笑了，从发髻上取下一支用暖玉雕琢的小羊簪子——那是她幼时乳母所赠，玉质温润，雕工简单却憨态可掬。“这个送给你，”她将羊簪递到他掌心，“看到它，就像看到草原上的小羊羔，不会那么孤单了。”
耶律澈的手指触到温润的玉质，掌心微微发烫。他从未收过这样贴心的礼物，那些宫人送他的不是金玉古玩，就是些华而不实的摆设，唯有这支小小的玉簪，带着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像春日草原上第一朵绽开的野花。他攥紧羊簪，指节微微泛白，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沙哑：“沈姐姐……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微婉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依赖，心中一柔，点了点头：“若有机会，定会来看你。”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宫女的呼唤声：“沈姑娘——皇后娘娘唤各位入席了——”
微婉应了一声，对耶律澈笑道：“我该走了。小王爷快些回屋吧，别冻着了。”她转身欲走，袖口却被轻轻拉住。
耶律澈攥着她的衣袖，像只怕被抛弃的小兽，仰着小脸看她，睫毛上似乎还沾着未干的水汽：“沈姐姐，你……你叫我阿澈吧。草原上的人都这么叫我。”
微婉一怔，随即弯起嘴角：“好，阿澈。”她轻轻抽出衣袖，“快回去吧。”
看着沈微婉的身影消失在风雪中，耶律澈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玉羊簪，那点暖意仿佛顺着指尖蔓延到了心脏最深处。他小心翼翼地将羊簪揣进怀里，贴近心口的位置，然后像只得到蜜糖的幼狼，悄悄勾起了嘴角。宫墙再高，风雪再冷，只要想到那个叫沈微婉的姐姐，他就觉得这沉闷的紫禁城，似乎也有了一丝值得留恋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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