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夜袭之事过后,靖王府加强了戒备,微婉的活动范围也被进一步限制。萧烬严虽未明说,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如同被关进了一座华丽的牢笼。唯有墨渊依旧每日前来,摇着他的墨兰折扇,为她诊脉煎药,眼神却越来越难以捉摸。
这日,墨渊诊脉时,指尖在她腕脉上停留了许久,眉头微蹙:“奇怪,你体内的寒气似乎又加重了些,难道是昨夜受了惊吓?”
微婉点点头,将昨夜遇刺之事简略说了。墨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却很快掩饰过去,轻摇折扇道:“无妨,待雪参一到,便可彻底根除。只是这雪参……”他顿了顿,看向微婉,“沈姑娘可知,三百年雪参为何物?”
微婉摇头。墨渊轻笑一声,凑近她,声音压低:“那东西,不仅能治病,还能……让人起死回生。当然,也能让人……生不如死。”他的眼神幽暗,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靖王殿下为了寻这雪参,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呢。”
微婉心中一凛,看着墨渊:“墨先生到底想说什么?”
墨渊却只是笑了笑,坐直身体:“没什么,只是提醒姑娘,人心隔肚皮,就算是靖王殿下,也未必……完全可信。”他说着,忽然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这是安神香,睡前点燃,可助姑娘安睡。”
微婉接过玉瓶,触手冰凉,瓶身上刻着繁复的花纹。她看着墨渊,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又猜不透他的心思。
接下来的几日,墨渊送来的安神香确实有效,微婉夜夜安睡,再无噩梦。只是她总觉得,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异香,混杂在药香中,让她时常感到一阵莫名的困倦。
这日午后,她在房中看书,竟不知不觉睡着了。睡梦中,她回到了儿时的沈家大院,祖父正手把手教她写字,母亲在一旁微笑着看她。忽然,场景一变,她置身于一片漆黑的山谷中,寒风刺骨,一个模糊的身影向她走来,手中拿着一支燃烧的火把,火光映照出一张熟悉的脸——竟然是墨渊!
“你终于来了……”墨渊的声音在山谷中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诱惑,“冰魄玉肌,百年难遇……只要有了你,我就能……”
“你能怎样?”微婉忍不住问道。
墨渊的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一步步靠近她,手中的火把越来越亮,照亮了他眼中的狂热:“我就能解开‘千机引’的秘密,就能让她……复活……”
“她是谁?”
“她是……”墨渊的声音忽然变得模糊,“是我此生唯一的执念……”
微婉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衣襟。窗外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她抚着狂跳的心脏,回想着梦中墨渊的话语,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千机引?复活?他到底在说谁?
这时,画屏端着药碗走进来,见她脸色煞白,连忙问:“姑娘,您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微婉接过药碗,却没心思喝,只是盯着碗中深褐色的药汁,忽然想起梦中那股混杂在药香里的异香——与墨渊近来给她的安神香气味极为相似。她指尖一颤,药汁溅出几滴在衣襟上,留下深色的痕迹,如同凝固的血。
“画屏,”她声音发颤,“墨先生今日送来的安神香……还剩多少?”
“就在桌上的玉瓶里,”画屏指了指妆台,“姑娘睡前要点吗?墨先生说这香凝神效果极好呢。”
微婉没有说话,起身走到妆台前,拿起那个刻着繁复花纹的玉瓶。她凑近鼻尖轻嗅,果然闻到一股极淡的、甜腻中带着微苦的异香,与梦中山谷里的气息隐隐重合。她猛地想起祖父生前曾提过,江湖上有种“迷魂香”,能潜入梦境操控人心,虽非剧毒,却最是阴损。
“把药倒掉。”微婉忽然沉声吩咐,将玉瓶紧紧攥在手中,指节泛白。
画屏吓了一跳:“姑娘?这是墨先生特意熬的药……”
“倒掉!”微婉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以后墨先生送来的任何东西,未经我允许,一律不准入口!”她想起墨渊每次诊脉时指尖的冰凉,想起他看自己时那探究的目光,想起他口中的“冰魄玉肌”与“千机引”,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个看似救死扶伤的医毒圣手,恐怕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墨渊清越的声音:“沈姑娘今日似乎精神不济,可是药没喝?”他摇着折扇走进来,目光落在微婉攥着玉瓶的手上,嘴角的笑容淡了几分,“这安神香,姑娘用得如何?”
微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有劳墨先生挂心,只是今日有些头晕,想早些歇息。”她将玉瓶悄悄藏到身后,指尖却因紧张而微微发抖。
墨渊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片刻,忽然轻笑一声,走上前。他身上的药香与那异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极具压迫感的气息。他伸出手,似乎想为她诊脉,指尖却在离她腕脉寸许的地方停下,眼神幽暗如深潭:“沈姑娘似乎在怕我?”
微婉猛地后退一步,撞在妆台上,玉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好远。墨渊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像淬了毒的冰刃:“看来,姑娘是发现了什么?”
“你到底是谁?”微婉鼓起勇气,直视着他的眼睛,“你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千机引是什么?你想复活的人又是谁?”
墨渊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你竟然听到了……”他低声喃喃,忽然上前一步,死死抓住微婉的手腕,指尖的冰凉几乎要渗入她的骨髓,“没错,我就是为了‘千机引’!而你这‘冰魄玉肌’,正是解开千机引的关键!只要有了你,阿芷就有救了……她就能回到我身边……”
他的话语混乱而狂热,眼中闪烁着病态的光芒。微婉被他抓得生疼,心中却明白了大半——这个叫“阿芷”的女子,恐怕是墨渊一生的执念,而自己的特殊体质,竟成了他复活心上人的工具!
“放开我!”微婉挣扎着,泪水涌上眼眶,“你这个疯子!”
“疯子?”墨渊闻言,忽然松开手,后退一步,脸上露出凄厉的笑容,“是啊,为了阿芷,我早就疯了!从她被那些伪君子害死的那天起,我就疯了!”他猛地抓住微婉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沈微婉,你帮我也好,不帮我也罢,这千机引,我必须解开!阿芷不能白死!”
他的眼神狰狞而痛苦,仿佛被巨大的执念折磨了许久。微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竟生出一丝恐惧之外的复杂情绪——这个神秘莫测的医毒圣手,原来也藏着如此深沉的伤痛与疯狂。
“墨先生,”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微微颤抖,“你口中的阿芷……到底是谁?千机引又是什么?你若不说清楚,我是不会帮你的。”
墨渊盯着她看了良久,眼中的狂热渐渐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哀伤。他松开手,踉跄着后退,靠在墙上,缓缓闭上眼:“阿芷……她是我此生唯一的光……而千机引,是上古奇毒,中者魂飞魄散,唯有冰魄玉肌之血,方能为引,炼制解药……”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当年她为了救我,中了千机引……我找了二十年,才在一本残卷上看到冰魄玉肌的记载……直到遇见你……”
微婉怔住了。原来如此,难怪他对自己的体质如此感兴趣,难怪他处心积虑接近自己。她看着眼前这个被执念折磨得近乎疯狂的男人,心中五味杂陈。他是医者,却也是毒者;他救了她的病,却也想利用她的血。
“所以,你给我用的安神香,是为了潜入我的梦境,探查我的记忆?”微婉轻声问道。
墨渊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窗外的夕阳已经落下,暮色渐渐笼罩了房间,将他的身影拉得格外孤寂。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萧烬严的声音:“墨渊,你在里面做什么?”
墨渊猛地睁开眼,眼中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仿佛刚才那个疯狂的男人只是微婉的幻觉。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对微婉低声道:“今日之事,你最好忘了。否则,对你没好处。”说罢,他摇着折扇,若无其事地迎了出去,“殿下有事?”
萧烬严走进来,目光落在微婉苍白的脸上和地上的玉瓶,眉头微蹙:“发生了什么?”
微婉看着萧烬严深邃的眼眸,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墨渊的疯狂,也不知道萧烬严是否可信。祖父的旧案,靖王的权势,江湖的恩怨,还有墨渊的执念,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巨大的谜局,而她,似乎就是这谜局的中心。
“没什么,”她低声道,“只是不小心打碎了墨先生送的香瓶。”
萧烬严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只是吩咐下人收拾残局,然后对她说:“明日随本王入宫,皇后娘娘要见你。”
微婉点点头,心中却一片茫然。入宫?皇后娘娘为何要见她?难道这也是谜局的一部分?
夜色渐浓,听竹轩里只剩下微婉和画屏。她坐在窗前,看着天上的一轮弯月,心中纷乱如麻。墨渊的执念,萧烬严的深沉,君无羡的不羁,苏慕言的温柔,还有耶律澈的依赖,这五个男人,如同五根线,将她缠绕其中,让她无法挣脱。
她抬手抚上胸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墨渊抓握时的冰凉,也似乎跳动着另一种复杂的情绪。这场以药香为引的谜局,究竟会将她带向何方?而她苦苦追寻的祖父旧案的真相,又是否藏在这重重迷雾之后?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梅林的清香,却驱不散房间里残留的、那股若有似无的异香。微婉知道,从墨渊露出真实面目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已经彻底偏离了预设的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