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嬷嬷为苏玉盈梳理发髻时,铜镜中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梳齿缓缓划过青丝,嬷嬷的声音低而稳:“娘娘,宫女小选已毕。其中有几人容色出众,仪态也端正。是否要择一二备着,往后或有用处?”
苏玉盈指尖轻抚小腹。那里尚平坦,未显痕迹——她有孕未满三月,连谢执都还不知。
她动作微滞,想起怀舟舟与子宁时。那时谢执虽政务繁忙,仍每日必来陪她用膳,一月中有十余夜宿在她宫中。
如今他初登帝位,百事缠身,却依旧如此。
“嬷嬷去挑几个妥当的。”苏玉盈敛眸,掩去眼底一丝黯淡,“须得性情沉稳、知礼守分的。若太过轻浮,陛下不喜。”
任嬷嬷应声退下,径往教导宫女的景阳殿去。
殿中数十少女正习礼,衣袂轻动,步摇微响。任嬷嬷立于廊下静观,目光掠过一张张鲜妍面容。最终停在一人身上——
那女子身姿挺拔,行礼时肩背舒展如鹤;低眉时颈项弧度温顺,却不显卑屈。更难得的是眼神清正,并无媚态。
任嬷嬷召她近前问话。
女子名唤云岫,年十七,父为县丞,略通诗书。答问时声气平稳,句句妥帖。
“可会烹茶?”
“略知一二。”
“可通音律?”
“不敢说通,只幼时学过琴。”
任嬷嬷心下已有计较,却仍道:“回去候着。”
她又在殿中巡视一遭,另择了两人:一擅绣艺,一精膳制。皆容止端雅,无轻浮之态。
返回椒房殿时,苏玉盈正批阅宫务册子。
听闻回禀,只淡淡道:“先将那云岫调来小厨房当值。余二人分去绣坊与司膳司——不必急着一朝一夕。”
任嬷嬷心领神会。
这是要细察性情,再作打算。
晚间谢执来时,苏玉盈正教子宁认字。烛光跃在她侧脸上,睫羽垂落浅浅阴影。
谢执挥手免了宫人行礼,悄步走近,自后揽住她:“今日可累着?”
子宁扑上来抱他腿:“父皇!母后今日教我写‘山河’二字!”
谢执一把抱起女儿,又执起苏玉盈的手:“手这样凉,可是地龙烧得不足?”
“已是够了。”苏玉盈抽回手,替他解下大氅,“陛下可用过膳了?”
“尚未。”谢执凝眸看她,“今日御膳房呈了道蟹粉酥,想着你爱食,特地带回来了。”
食盒揭开,酥点犹带温热气。
苏玉却胃中翻涌,强压下不适,只拈了块茯苓糕:“臣妾近日不喜荤腥。”
谢执蹙眉:“传太医来看过?”
“只是脾胃稍弱,不必兴师动众。”苏玉盈转开话头,“今日任嬷嬷选了几个宫女,瞧着倒稳妥。”
谢执漫应一声,喂子宁吃了半块酥饼,忽道:“过几日南巡,舟舟的功课不得耽误。太傅随行,寅时便须起身晨读——你多盯着些。”
苏玉盈笑叹:“陛下倒是严父。”
“储君之责,非同儿戏。”谢执握了握她的手,“待从江南回来,朕好好陪你们去西山住几日。”
烛花哔剥一声,爆出点点星火。
夜深人静时,苏玉盈抚着小腹怔忡。窗外朔风渐起,刮过殿脊兽吻,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她想起白日里那些少女鲜亮的眉眼,又想起谢执谈及南巡时微蹙的眉头。
帝王之爱,雨露均沾本是常理。她既择了这条路,便该明白。
只是……
手不觉攥紧衣袂,直至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