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童年时期始终无法理解的疏离感,想起父母——不,是乔建斌和王亚珍——对待她和妹妹乔琳时那微妙的、始终存在的温差。
她一直将其归咎于自己不够好,归咎于自己从小不在他们身边长大,归咎于那场让她需要更多照顾的心脏病……原来,一切的根源,竟埋藏在如此遥远的过去,埋藏在一个她从未踏足过的、陌生乡镇的简陋产房里。
那个夭折的女婴……如果她没有夭折,那么自己的人生又会是怎样?
自己会在那个小镇长大吗?
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而乔建斌和王亚珍,在失去亲生女儿后,阴差阳错地抚养了她,他们是否曾在某个瞬间,在她与乔琳的面容上,察觉到一丝不属于他们血脉的痕迹?
无数个问题像潮水般涌来,冲击着她过去二十七年所构建的全部认知。
她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将手撑在冰凉的桌面上,以维持身体的平衡。
周向东将她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他耐心地等待着,给予她足够的时间去接受这颠覆性的一切。
他知道,仅凭这些照片和一段叙述,还不足以让一个理智的成年人完全信服,但至少,已经在她坚不可摧的世界观上,凿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了更多的文件副本,包括当年卫生院的部分存档记录(尽管不全)、一些相关人员的证言摘要(经过核实),以及更为详细的亲子鉴定报告说明。
“这些材料,您可以带回去仔细查看、核实。我所陈述的,是基于目前所能搜集到的最可靠的证据链得出的结论。陆寒骁先生,也就是您的生物学父亲,在得知这一可能性后,动用了大量资源,进行了长达数月的严谨调查和反复验证,最终才确认了您的身份。”
许妍的目光落在那些厚厚的文件上,它们像一座小山,压在她的心头,也压在她过去的人生上。
她原本清晰明了的世界,在这一刻,变得支离破碎,而又充满了各种未知的可能性。
她不再是那个从南城老巷子里走出来的、凭借一己之力在都市打拼的许妍。
她的背后,突然被强加了一段陌生的家族史,一对显赫却无比陌生的生物学父母。
窗外的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城市,律师事务所所在的高层,能将满城的灯火尽收眼底。
那一片璀璨的光海,曾经代表着她奋斗的目标和成功的象征,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多年的新闻职业素养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越是面对惊天动地的消息,越需要保持头脑的清醒。
“我需要时间。”
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但语气却异常坚定,“我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一切,并且,我会自己去核实这些信息的真实性。”
周向东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这是您的权利,也是应有的谨慎。陆先生孟女士充分尊重您的意愿。他们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希望能够与您见面。”
许妍没有立刻回应关于“见面”的话题。
她将桌面上所有的照片和文件副本仔细地收拢起来,放入自己的包中。
这个动作,意味着她已经开始正视这个突如其来的“身世之谜”,无论她内心是否愿意接受。
拿起包,她站起身,身形依旧挺拔,那是多年职业训练留下的仪态,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双腿此刻是多么的沉重。
“周律师,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先告辞了。”
周向东也站起身,礼貌地为她拉开会议室的门。“当然。有任何疑问,随时可以联系我。”
许妍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径直走向电梯间。
她的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单薄,却又透着一股倔强的力量。
电梯门缓缓合上,将外面那个关于“陆寒骁女儿”的世界暂时隔绝。
许妍靠在冰冷的梯壁上,缓缓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那泛黄照片上的婴儿面容,与记忆中乔家相册里的婴儿照片不断重叠、交错。
那个穿着蓝色碎花裙子、在巷口怯生生望着父母牵着妹妹手的自己;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独自挑灯夜读、渴望用成绩换取一丝关注的自己;那个在婚礼上以为找到了归宿、却最终发现又是一场交易的自己……
所有这些画面,如今都被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如果她不是乔家的女儿,那么她过去二十七年所经历的一切悲喜,其意义何在?
那些因不被偏爱而滋生的委屈和努力,是否都成了一场误会?
而那个陌生的、名为陆寒骁的男人,她的生物学父亲,他为何在二十七年后的今天才找来?他想要什么?仅仅是认回一个流落在外的血脉吗?
还有她的生物学母亲,孟清芷,她又是一个怎样的人?
一个个谜团接踵而至,她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第一次感到如此迷茫。
然而,在迷茫的最深处,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与探寻的欲望,也开始悄然萌生。
她需要答案。
不是为了认祖归宗,也不是为了那看似唾手可得的富贵,仅仅是为了弄清楚——我,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