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事务所的玻璃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那个充斥着惊人秘密的空间隔绝开来。
许妍步入电梯,金属厢壁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唯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未被完全消化、仍在剧烈冲撞的情绪。
她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沿着夜晚清冷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初冬的寒风吹拂着她的发丝,也试图冷却她过于滚烫的思绪,但收效甚微。包里的那份报告和那叠照片,像一块灼热的炭,烙在她的意识深处。
直到双腿传来清晰的疲惫信号,她才拦下一辆出租车,报出那个临时租住的公寓地址。
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霓虹灯勾勒出繁华的轮廓,但这片她奋斗并试图立足的天地,此刻在她眼中却显得虚幻而疏离。
用钥匙打开门,室内一片漆黑与寂静。
她甚至没有力气开灯,径直走到沙发边,任由自己陷入那片柔软的黑暗里。
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但大脑却异常清醒,甚至可以说是亢奋,无数个念头、回忆、质疑在其中疯狂奔窜。
就在这片混乱的寂静中,手机的震动声再次突兀地响起,屏幕在黑暗中散发出幽冷的光,上面跳动的名字——沈皓明,像一根针,刺破了她勉强维持的平静。
许妍盯着那个名字,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种极致的厌倦。
她任由它响了几声,才在自动挂断前接起,但没有放在耳边,只是按了免提,将手机扔在面前的茶几上。
“许妍?”
沈皓明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依旧是那副熟悉的、带着居高临下意味的腔调,似乎完全忘记了不久前才被她干脆利落地拒绝过,“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我的耐心有限。”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给她消化他“恩赐”的时间,然后继续,语气里带着一种笃定的自大:“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大,离了我,你在台里寸步难行。转正的名额有多抢手你心里清楚,没有我帮你周旋,你觉得你能争得过那些人?别天真了。现在回头,撤销申请,之前的事我可以当做没发生。你依然是我沈皓明的太太,该有的体面和资源,不会少你的。”
他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施舍与威胁,试图用她最看重的事业作为锁链,重新将她拉回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许妍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若是以前,她或许会感到愤怒,会与他争辩,会试图捍卫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和努力。
但此刻,在经历了身世颠覆的冲击后,沈皓明的这些手段,听起来竟显得如此可笑、浅薄,甚至……有些吵闹。
她连一个字都不想回应。
电话那头,沈皓明还在继续他的“规劝”与“警告”,语气越发不耐:“许妍?你在听吗?别给我装哑巴!我告诉你,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嘟——”
许妍伸出手,干脆利落地按下了挂断键。
世界重新回归寂静。
沈皓明那充满控制欲的声音消失了,但另一种更沉重的喧嚣,却在她内心轰然作响。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投向随手放在沙发另一端的公文包,那里面,装着足以颠覆她过去二十七年一切认知的证据。
她没有去翻开,那些画面和文字却已自动在她脑海中浮现。DNA报告上冰冷的“99.99%”,泛黄照片里那陌生的育婴室和与自己神似的婴儿……还有周律师那平铺直叙却字字千钧的叙述——阴差阳错的调换,早已夭折的另一个女婴……
这些信息碎片,正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强行与她记忆中的某些画面拼接。
乔建斌每次酒后通红着脸,指着她鼻子骂“讨债鬼”时,那毫不掩饰的厌恶……
王亚珍一次次在她面前哭诉,说因为生她,丢了当时难得的工作,身体也落下了病根,一辈子辛苦……她说这些话时,那理直气壮、仿佛她天生亏欠了整个家庭的表情……
以前,她将这一切归咎于自己不够好,不够努力,不够孝顺,无法填补父母因她而“损失”的那些东西。
她拼命地努力,读书、工作,试图用成绩和收入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来换取一点点可怜的认可和关爱。
到头来,竟然只是一个荒唐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