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鼠克盯着自己颤抖的右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三年前能在0.3秒内完成十二个按键组合的手指,现在连握住水杯都成了奢望。
"第27次尝试,失败。"枭诺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刻意的轻快,"要不要破个记录?比如连续失败30次?"
鼠克猛地转头,紫色长发甩出一道弧线。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在病号服领口晕开深色的痕迹。"滚出去。"他嘶哑地说,每个字都像砂纸摩擦喉咙。
枭诺书非但没走,反而拖了把椅子坐到他面前。卡其色的短发在灯光下泛着蜂蜜般的光泽,与鼠克记忆中游戏里的形象分毫不差。
"医生说你今天必须完成握力训练。"枭诺书晃了晃手中的平板,上面是鼠克的康复计划表,"否则晚上没有游戏时间。"
鼠克的瞳孔收缩了一下。游戏——自从两周前在安全屋强行断开连接后,医生禁止他再接触神经连接设备。那是他唯一能找回些许控制感的地方。
"拿来。"他伸出颤抖的手。
枭诺书将一个小型握力器放在他掌心。鼠克咬紧牙关,手指艰难地收拢。塑料外壳发出轻微的咔咔声,指针勉强挪动了五分之一刻度就停滞不前。
"真令人感动。"枭诺书夸张地鼓掌,"三岁小孩都比你强。"
一滴汗珠从鼠克下巴坠落,在握力器上溅开。他突然发力将器械砸向枭诺书的脸,却因为力道不足被对方轻松接住。
"愤怒不能帮你恢复肌肉。"枭诺书把玩着握力器,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但坚持可以。"
鼠克别过脸,看向窗外。三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影子,像极了游戏里数据流的编码。他想起一次与枭诺书在副本中对决时,对方也是用这种语气说"你逃不掉的"——当时他以为那是挑衅,现在却品出了别的意味。
"为什么是你?"鼠克突然问。
"嗯?"
"为什么是你在这里?"鼠克转过头,灰紫色的眼睛直视枭诺书,"我父母呢?社团的人呢?"
枭诺书的表情出现了0.5秒的僵硬,快得几乎无法察觉。"你父亲去参加学术会议了,母亲在准备搬家的事。"他耸耸肩,"至于你社团里的那些人,周末才有时间来。"
鼠克敏锐地注意到枭诺书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腕——那是他在游戏里惯常说谎的小动作。
"撒谎。"鼠克冷笑,"我昏迷三年,他们早该习惯了没有我的生活。"
枭诺书突然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声响。"休息十分钟。"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然后我们尝试站立训练。"
门关上的瞬间,鼠克听到外面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枭诺书的声音比两周前沙哑了许多,眼下浓重的黑晕连嘲讽的笑容都掩盖不住。一个荒谬的念头闪过鼠克的脑海:这家伙该不会一直守在医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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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站立训练比握力更惨烈。鼠克的双腿像两根煮过头的面条,根本无法支撑他的体重。物理治疗师调整了平行杠的高度,示意他再次尝试。
"别想着一步登天。"治疗师鼓励道,"先坚持五秒。"
鼠克的手死死抓住栏杆,指节泛白。他深吸一口气,猛地发力——膝盖刚打直就剧烈颤抖起来,三秒后整个人向前栽去。
预期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双温暖的手稳稳接住了他的肩膀,熟悉的柑橘混着消毒水的气息包围了他。
"看来我们的天才也有不擅长的事。"枭诺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一丝鼠克从未听过的柔软。
鼠克抬头,正对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阳光从侧面照过来,给枭诺书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边。太近了——近到能看清对方瞳孔里自己狼狈的倒影,近到能感受到彼此交错的呼吸。
"放开。"鼠克挣扎了一下,却只是让自己更深地陷入对方的怀抱。枭诺书的体温透过薄薄的病号服传来,让他想起游戏里两人被迫共乘一骑时的触感——同样的僵硬,同样的心跳加速。
"医嘱。"枭诺书纹丝不动,嘴角勾起一抹坏笑,"为了防止你摔断那漂亮的小脖子,我必须全程'贴身'监护。"
"变态。"鼠克耳尖发烫。
"女装怪没资格说我。"
治疗师适时地清了清嗓子:"再试一次?这次我建议枭诺书从后面扶住鼠克的腰。"
鼠克感到枭诺书的手滑到他的腰间,灼热的触感即使隔着衣料也清晰可辨。他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仿佛有人在他的胸腔里塞了一团棉花。
"专心。"枭诺书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想象你在游戏里走平衡木的样子。"
鼠克闭上眼睛。画面立刻浮现:童话神域的星光峡谷副本,狭窄的水晶桥横跨深渊,他和枭诺书背对背前行,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丈虚空。当时枭诺书也是这样,在他即将失去平衡时稳稳托住他的后腰,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别怕,我在这里。"
现实与记忆重叠。鼠克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稳稳站了十秒。治疗师惊喜地记录着数据,而枭诺书的手依然贴在他的腰间,微微发颤。
"再……再来一次。"鼠克听见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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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时鼠克收到了社团成员发来的视频。鲸若雪兴奋地展示着新布置的社团教室,墙上贴满了鼠克曾经设计的战术图;牛冲天对着镜头整理运动衣,含混不清地说要等老大回来一起跑马拉松;连一向看鼠克不顺眼的长羽无琳都别别扭扭地展示了她为鼠克留着的副社长座位——上面堆满了各种游戏杂志。
"他们每周都录。"枭诺书把平板支在餐桌上,"说是要让你醒来后补课。"
鼠克盯着屏幕,喉咙发紧。视频背景里,社团柜子的玻璃反射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卡其色短发,靠在门框上静静看着这一切。那是枭诺书,他确定。
"你每周都去?"鼠克状似随意地问。
枭诺书正帮他切牛排的手停顿了一秒。"偶尔。"刀叉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毕竟要确保那群笨蛋没把你的位置弄丢。"
鼠克注意到牛排被切成了刚好入口的小块,边缘焦脆的部分全被剔除了——正是他喜欢的熟度和吃法。这个细节让他胸口泛起一阵奇怪的酸胀。
"明天想试试神经连接吗?"枭诺书突然问,"医生同意了,只要不超过一小时。"
鼠克的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你做了什么交易?"他眯起眼睛,"那个老顽固上周还说至少再等一个月。"
枭诺书露出那种招牌的狡黠笑容:"我说如果不让你玩游戏,你就拒绝所有康复训练。"他歪了歪头,"顺便一提,你父亲签字同意的。"
鼠克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餐巾。父亲——那个在他记忆中永远冷漠的学术狂人,居然会关心他的康复进度?
"别那副表情。"枭诺书轻轻抽走被他揉皱的餐巾,"这三年来他变了很多。"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我们都变了。"
窗外,暮色渐渐笼罩城市。路灯一盏盏亮起,在玻璃上投下模糊的光晕。鼠克突然想起什么,转向枭诺书:"你说我母亲在准备搬家?搬去哪里?"
枭诺书的表情变得微妙。"呃……这个嘛……"
"说实话。"
"我家。"枭诺书语速飞快,"准确地说是我家隔壁的公寓。你父亲接受了S大的聘书,下个月就要搬到我们城市。你母亲认为由我继续监督你的康复训练最合适,毕竟..."他做了个手势,"我对你的……呃……习性比较了解。
鼠克的大脑当机了三秒。"你开玩笑。"
"我倒是想。"枭诺书苦笑,"你以为我愿意每天对着你这张臭脸?"
"那就拒绝啊!"
"我试过了。"枭诺书突然严肃起来,"但你母亲给我看了你的康复评估报告。如果没有持续的专业训练和监护,你很可能永远无法恢复到能独立生活的状态。"他的目光落在鼠克颤抖的手指上,"而我是唯一同时了解游戏康复疗法和你那些古怪习惯的人。"
鼠克胸口剧烈起伏。他想反驳,想尖叫,想抓起餐盘砸向那张可恶的脸。但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枭诺书是对的——在游戏里,他们确实比任何人都了解彼此的操作习惯和思考模式。
"恨我吗?"枭诺书轻声问,眼神闪烁。
鼠克盯着窗外渐浓的夜色,许久才回答:"比这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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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内鼠克看着技术人员给他带上神经连接的眼镜。枭诺书站在一旁,罕见地安静。
"只开放基础功能区。"医生最后一次叮嘱,"如果出现任何不适,立即断开连接。"
鼠克点点头,心跳加速。三年了——他真正踏入那个曾经如鱼得水的世界,哪怕只有短短一小时。
"准备好了吗?"枭诺书俯身调整他头部的护垫,声音轻得只有他们能听见,"别太兴奋,女装怪。"
熟悉的嘲讽语气让鼠克奇迹般地放松下来。"等着瞧吧,公子哥。"
连接启动的瞬间,熟悉的失重感席卷而来。鼠克闭上眼睛,任由数据流将他带入另一个世界。
当视野再次清晰时,他站在童话神域的新手大厅——与他上次偷偷连接时看到的景象别无二致。欧式古典风格的穹顶,穿梭不息的人群,还有……
"惊喜。"
鼠克转身,看到枭诺书的虚拟形象"一诺平川"站在身后,穿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套魔法师的披风。
"为什么你也在这里?"鼠克皱眉。
"医嘱。"枭诺书摊手,"防止你过度兴奋导致神经过载。"
鼠克正要反驳,系统突然弹出提示:
【检测到特殊账号"鼠克"上线,正在恢复历史数据……5%……17%……】
两人同时愣住了。按理说,鼠克的原账号应该在三年前的数据海事件中被永久注销了。
"这不可能……"枭诺书迅速调出控制面板,"除非……"
话音未落,整个大厅突然剧烈震动。玩家们惊慌失措地四处奔逃,系统警报声响彻云霄:
【警告!检测到异常数据流!】
【警告!未知程序正在侵入系统!】
鼠克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从太阳穴炸开。他跪倒在地,视野边缘开始出现黑色噪点。恍惚间,他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从数据风暴中走来——紫色短发,黑执事,幽紫色的眼睛冷若冰霜。
那是另一个"鼠克",或者说,是三年前他坠入数据海时留下的数据残影。
"终于找到你了。"残影露出诡异的微笑,"我等你很久了。"
枭诺书猛地挡在鼠克面前,手中凭空出现一把光剑。"断开连接!现在!"他对鼠克大喊,"那是000号核心的碎片!"
但已经太迟了。残影伸出手,一道刺目的白光吞没了整个世界。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鼠克感到有人紧紧握住了他的手——温暖,坚定,如同深渊中唯一的锚点。
然后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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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鼠克再次睁开眼睛时,他看到的是医院苍白的天花板。剧烈的头痛让他呻吟出声,立刻引来一阵骚动。
"鼠克?能听见我说话吗?"医生的脸出现在视野中,"跟着我的手指移动眼球。"
检查持续了整整半小时。最终医生转向角落里的枭诺书,表情凝重:"短期记忆可能出现混乱,需要密切观察。至于那个异常数据……"
"我会处理。"枭诺书的声音冷得像冰,"已经联系了游戏公司。"
医护人员离开后,病房陷入沉寂。鼠克尝试活动手指,发现神经连接的后遗症让他的肌肉比训练前更加无力。
"欢迎回来。"枭诺书拖了把椅子坐到床边,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差点以为你要二次植物人了。"
鼠克努力聚焦视线。奇怪的是,枭诺书看起来比连接前憔悴了许多,仿佛过去了几天而非几小时。
"多久?"他嘶哑地问。
"三天。"枭诺书递给他一杯水,"你在大脑里和那个数据碎片打了场硬仗。"
三天?鼠克皱眉,试图回忆连接后的事,却只抓到一些零碎片段:白光,疼痛,还有……一个温暖的触感?
"000号核心没有完全销毁。"枭诺书突然说,"你当年分离了它的意识体,但数据碎片散落在系统各处。这次它感应到你的神经信号,试图重组……"
鼠克猛地抓住枭诺书的手腕:"你早就知道。"
这不是疑问句。枭诺书的表情证实了一切——他早知道鼠克的账号数据异常,早知道000号可能还在系统某处游荡,却还是同意了这次连接。
"为什么?"鼠克声音发抖,"拿我当诱饵?"
枭诺书的手突然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让鼠克疼痛。"我需要确认一件事。"他的声音低沉而紧绷,"三年前你跳入数据海时,有没有感觉到被……入侵?"
鼠克愣住了。入侵?他想起那些纯白的梦境,无尽的下坠,还有偶尔闪现的陌生记忆片段——难道那不是植物人状态的幻觉?
"你瞒了我什么?"鼠克直视枭诺书的眼睛。
窗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随即是滚滚雷声。雨点开始敲打玻璃,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窗扉。
枭诺书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投影仪。按下开关后,一段模糊的录像在空中展开:三年前的数据海边缘,鼠克纵身跃入旋涡的瞬间,一道不易察觉的黑影从他背后分离,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不远处枭诺书的终端。
"它选择了我们两个。"枭诺书关闭投影,声音几不可闻,"这三年,我每周都来做神经扫描,就是为了确保它没有在我大脑里苏醒。"他苦笑着指了指太阳穴上的疤痕,"代价是短期记忆偶尔会出现混乱。"
鼠克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枭诺书坚持要做他的监护人,为什么对他的康复如此执着——他们在同一条船上,被同一个幽灵追逐。
"所以现在怎么办?"鼠克问,意外地发现自己异常平静。
枭诺书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首先,你得快点好起来。"他轻轻握住鼠克的手,"然后,我们一起猎杀那个该死的程序。"
雨声渐大,病房的灯光在两人之间投下交错的阴影。鼠克看着他们交握的手,想起游戏里的一句老话:最了解你的不是朋友,而是死对头。
因为只有死对头,才会如此执着地注视你的每一个弱点,记住你的每一个习惯,在所有人都放弃时依然固执地相信——你会回来,你会赢。
"枭诺书。"鼠克突然开口。
"嗯?"
"吉他弹得还是那么烂。"
枭诺书愣了一秒,随即大笑起来。笑声中,窗外的暴雨似乎也变得不那么令人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