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再做糖醋排骨。
他做了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做了形如花瓣的豆沙酥,做了需要耗费数个时辰慢火细熬的茯苓鸡汤,做了清甜不腻的桂花定胜糕……林林总总,花样繁多,几乎将他所有会做的,红红可能尝过或未曾尝过的点心菜式,都做了一遍。
他一言不发,只有锅碗瓢盆偶尔碰撞的轻响,和食物在锅中咕嘟的细微声音。他的眼神专注,动作一丝不苟,将所有的情绪,所有未说出口的话语,都揉进了面粉里,炖进了汤羹中。
当最后一样点心出炉,他仔细地将它们分门别类,用最好的食盒装好,一一贴上小小的标签,注明名称、口味和最佳的食用时间。然后,他启动了厨房角落里那个不常使用的、用来保存珍贵食材的小型保鲜法阵,将堆积如山的食盒,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他额上已见薄汗,厨房里却弥漫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温暖香气。
他走到一旁,抱起一个早已备好的酒坛,坛身上贴着张扬的字条:“特酿·醉仙引——雅雅小姐亲启(小心,后劲很足!)”。他将酒坛放在雅雅常偷溜进来找吃的窗台上,显眼的位置。
接着,他又从怀中取出一卷写得密密麻麻的绢帛,上面是他结合涂山现状与人族市场动向,精心构思的几套商业扩张计划与风险预案。他在封面写上“容容二当家雅鉴”,将其压在了酒坛之下。
最后,他回到自己那间简陋却整洁的小屋。没有什么需要过多收拾的行囊,几件换洗衣物,一些这些年积攒的或许能在人间派上用场的小物件,以及……一本边角已经磨损,记录着各种菜谱和涂山见闻的笔记。
他将行囊背在肩上,感受着那并不沉重,却足以压垮一段岁月的分量。
夜色再次降临,涂山陷入沉睡。月初推开房门,最后看了一眼这片他生活了多年,给了他庇护和温暖,以及……刻骨铭心之念想的地方。
他再次来到涂山红红的寝宫外。
今夜,门外没有食盒。
他只是像昨夜一样,静静地站在月光照不到的阴影里,凝视着那扇门。他知道,这是最后一眼。从此山高水长,人妖殊途,他将踏上一条布满荆棘的未知之路,只为有朝一日,能真正与她并肩,去实现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梦。
时间一点点流逝,月至中天,又缓缓西斜。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仿佛要将那扇门印入灵魂般地看了一眼,然后决然转身,身影融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朝着通往人族世界的方向,迈出了坚定而无声的步伐。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刺破黑暗,涂山红红的房门,被一只素白的手,轻轻推开。
她站在门口,晨风吹动她银色的发丝和红色的衣袂。她的目光首先落在那个空荡的没有食盒的固定位置上,停顿了数息。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长廊尽头,那里早已空无一人。
她的视线越过亭台楼阁,越过涂山蜿蜒的城墙,遥遥投向那片广阔而陌生的人族地界。金色的妖瞳里,倒映着初升的朝阳,流光溢彩,却深不见底。那其中翻涌的情绪太过复杂——是了然?是担忧?是解脱?还是……一丝被妥善隐藏的痛楚?
最终,所有情绪都沉淀下去,化为一声几不可闻融于晨风的叹息。
风过无痕,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唯有厨房里那满阵的食盒,窗台上那坛烈酒,以及案头那卷绢帛,无声地证明着,那个有些聒噪的,总是带着笑容的人类少年,曾经来过,如今……已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