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的梅雨季来得总是比往年早。晏淮屹坐在二楼书房，指尖下意识摩挲着玻璃台面上的第37张明信片。窗外雨丝斜斜地打在落地窗上，像极了三年前棠懿娴拖着行李箱离开那天的情景。那张威尼斯的明信片边缘还带着水渍，不知是贡多拉溅起的河水，还是别有用心的眼泪。
宦野舟"晏总，德国分公司的季度报表。"
宦野舟敲门进来时正好踩到地毯边缘的水痕，报表啪嗒掉在地上。男人弯腰去捡的瞬间，袖口卷起来，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浅疤——那是棠懿娴第一次尝试做提拉米苏时，被烤箱烫出的印子。
晏淮屹"放着吧。"
晏淮屹重新坐直身体，将明信片倒扣在桌面上。象牙白的纸面映出他变形的影子，像只被困在玻璃缸里的鲨鱼。宦野舟识趣地退出去，带走了满室咖啡冷掉的焦苦味。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陌生的德国号码，归属地显示柏林夏洛滕堡区。晏淮屹盯着屏幕看了十七秒，直到自动挂断的提示音像根针，刺破了凝固的空气。这不是她第一次打过来，每次都在响到第三声时掐断。
他起身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抽屉。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六张来自世界各地的明信片，用银色回形针别成一摞。最上面那张是去年圣诞寄自芬兰的，棠懿娴在驯鹿图案旁用德语写了行小字："这里的极光比挪威更像打翻的调色盘"。晏淮屹当时拿着放大镜比对了三个月，终于在苏黎世大学官网找到她参与北极光科研项目的公示照片。
雨声突然变调，夹杂着某种规律的敲击声。晏淮屹走到窗边，看见管家张伯正举着把黑伞站在庭院中央，雨水顺着伞骨汇成溪流，在青石板上冲出蜿蜒的沟壑。张伯手里捧着个牛皮纸信封，举过头顶的姿势像在献祭。
张伯"刚从邮箱取的。"
管家把信递过来时，羊皮手套上的水珠滴在晏淮屹手背上，凉得像雪。信封上贴着柏林博物馆岛的邮票，邮戳日期是三天前——也就是她打来第一个未接来电的日子。
晏淮屹用裁纸刀划开封口时，指节在微微发颤。信纸比前几次都厚，隐约能摸到夹层里硬挺的卡片。展开的刹那，他听见自己心脏撞碎在肋骨上的声音——那是张柏林爱乐乐团的演出票根，日期正是明天。票根背面用铅笔写着："第三排左边第七个座位，琴声会替我告诉你答案。"
办公室的落地钟突然敲响十下，惊飞了窗外梧桐树上躲雨的麻雀。晏淮屹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冲下楼，车库里黑色宾利的引擎轰鸣撕碎了雨幕。管家还没来得及撑开第二把伞，就看见车灯划出两道金色箭痕，消失在巷子尽头的水雾里。
禄口机场的VIP候机室里，晏淮屹盯着航班信息屏上"延误"的红色标识。玻璃窗映出他憔悴的脸，领带歪斜着，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绺一绺贴在额角。手机屏幕亮着旅行社刚发来的消息：明晚七点的音乐会已售罄，连站票都没了。
邻座两个德国人正在讨论柏林墙遗址公园的新展览。
NPC“那些逃跑者挖的隧道还保留着原样，"
戴眼镜的男人比划着
NPC"最窄的地方只能匍匐前进，有的人到头发现是死胡同，就永远困在了中间。"
晏淮屹突然想起他们新婚那个月，棠懿娴总在深夜摆弄积木，搭出的城堡永远缺一扇门。
登机广播响起时，手机又震了。还是那个柏林号码，这次却没有挂断。晏淮屹跑出候机室，站在狂风呼啸的廊桥上按下接听键。雨声太大，他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只捕捉到断断续续的旋律——是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他们定情那晚在国家大剧院听的曲子。
棠懿娴"我在东边画廊，"
电流声突然清晰起来，棠懿娴的声音裹着风
棠懿娴"那幅《兄弟之吻》的涂鸦下面，数到第三块砖..."
话音戛然而止，只剩下忙音。晏淮屹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突然想起她十八岁生日时说要去柏林墙
棠懿娴"想看那些写满绝望的石头，最后怎么开出花来。"
空乘第三次催促乘客登机时，晏淮屹做出了三年来最疯狂的决定。他撕掉登机牌，转身冲向机场快轨，口袋里的威尼斯明信片被攥得变了形。手机定位显示棠懿娴说的位置在柏林米特区，距离音乐会场地只有十五分钟车程。
雨还在下。晏淮屹坐在出租车后座，指尖划过车窗上凝结的水珠，画出歪歪扭扭的世界地图。路过塞纳河时，司机指着远处埃菲尔铁塔的轮廓说："去年有个中国姑娘在塔顶求婚，结果戒指掉进了塞纳河。"晏淮屹突然想起棠懿娴寄来的第一张巴黎明信片，铁塔下面用红笔圈出了个小点，当时他以为是污渍。
柏林落地时正值清晨，菩提树下大街的菩提树刚抽出新芽。晏淮屹直奔东边画廊，晨光中的柏林墙像条灰色巨蟒，盘踞在城市中央。《兄弟之吻》的涂鸦前站着不少游客，他数到第三块砖，发现砖缝里塞着张泛黄的便签。
"如果沿着施普雷河走到尽头，能看见142级台阶，那是我爷爷当年偷渡时踩过的。"字迹旁边画着个小小的笑脸，嘴角却向下弯着。晏淮屹突然想起棠懿娴的祖父——那个在冷战时期从东德逃到西德的物理学家，晚年总对着相册说："最痛苦的不是失去自由，是看着爱人的窗户却不能挥手。"
沿着河岸走时，晏淮屹看见个穿驼色风衣的背影。风掀起她的长发，露出脖子后面那颗小小的朱砂痣——和他们结婚照上的位置一模一样。他跑过去，雨靴踩进积水里溅起水花。女人转过身的瞬间，晏淮屹的呼吸停止了。
棠懿娴瘦了，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左手无名指上却还戴着那枚他给定做的蓝宝石戒指。戒指内侧刻着他们的结婚日期，当年她嫌俗气，用锉刀磨掉了最后两个数字。
棠懿娴"你怎么来了？"
她说话时哈出白气，在清冷的空气里很快消散。晏淮屹这才发现她手里拿着的也是张柏林爱乐的票根，座位号清晰可见：第三排左边第八个。
雨又下了起来，这次夹着细碎的雪花。晏淮屹脱下西装外套披在她肩上，闻到熟悉的雪松香水味，混着一丝消毒水的气息。
晏淮屹"你的手..."
他抓住她试图闪躲的手腕，看见纱布边缘露出的输液针孔
晏淮屹"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住院了？"
棠懿娴突然笑起来，眼角却沁出泪
棠懿娴"告诉你有用吗？三年前我半夜急性阑尾炎，你不是照样在香港开董事会？"
她挣开他的手，转身就走，长风衣下摆扫过晏淮屹的小腿，像条冰冷的蛇。
河边咖啡馆的暖黄灯光吸引了他们。晏淮屹看着棠懿娴用银匙搅动拿铁，拉花的心形图案一点点散开。
晏淮屹"那些明信片，"
他低声开口
晏淮屹"每个月十五号准时收到，我以为是巧合。"
棠懿娴"不是巧合。"
棠懿娴低头抿了口咖啡，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水珠
棠懿娴"是我在每个实验室待不下去的日子，逼自己出门寄的。苏黎世的雪山，里斯本的电车，罗马斗兽场的落日...我想知道你会不会像拼图一样，把这些碎片拼出我的轨迹。"
咖啡馆的老式挂钟敲响十二下。棠懿娴从包里拿出个牛皮本子推过来，封面是他们蜜月时在圣托里尼拍的照片，她的脸被挖空，贴着张柏林博物馆的门票。
棠懿娴"这是我爷爷的逃亡日记，"
她声音很轻
棠懿娴"他说最动人的情书，是让对方知道你走过的每一步。"
晏淮屹翻开日记本，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密密麻麻的路线图。某一页贴着半张船票，旁边用铅笔写着
"1961年8月13日，带着她织的围巾游过施普雷河，水很冷，但想到她在对岸等我，就不冷了。"
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棠懿娴抱着他哭说怕黑，他却以为她只是闹脾气。
棠懿娴"今晚的音乐会..."
棠懿娴没说完就被晏淮屹打断。男人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里的心跳像擂鼓。
晏淮屹"我没买到票，"
他声音沙哑
晏淮屹"但我可以站在门口听完。就像这三年，站在世界地图前看你寄来的每一张明信片。"
棠懿娴突然倾身靠近，鼻尖几乎碰到他的下巴。晏淮屹闻到她发间残留的药水味，混合着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她母亲最喜欢的味道，也是他书房里永远供着的花。
棠懿娴"你知道么，"
她说话时热气喷在他喉结上
棠懿娴"那些邮戳上的德语，不是'我在逃亡'，是'我等你来'。"
窗外的雨停了，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河面上，碎成一片金箔。晏淮屹低头吻住棠懿娴带着咖啡苦味的嘴唇，尝到泪水的咸味。十二点十五分的钟声响起时，他听见自己三年来一直等待的那句话
棠懿娴"晏淮屹，我们回家。"
他们并肩走出咖啡馆，棠懿娴的风衣口袋里露出半截明信片。晏淮屹看见上面用德语写着新的地址，旁边画着个完整的心形。远处传来游船的汽笛声，惊起一群白鸽，在湛蓝的天空中排成整齐的队列，朝着施普雷河下游飞去。
……［未完待续］……
雨声能放慢心跳，寒冷让人们嘘寒问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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