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紫

赵医生离开了面店后，就径直回了家。

他脚步沉重地踏上楼梯，脑内还在想着方才的情景。不由得感叹冲动是魔鬼。

“我怎么答应了那种事……”

下周四，下周四，这几个字在赵医生脑里不断浮现。他拿出自己的手机，迟疑了一会后，给孙晓萌发了条信息。

“下周四，龙湖影城，清洁工。”

这其实是个暗号。赵医生发完后又将手机塞回去。他突然希望肖枫回家后发现这个日子和他的日程表冲突了。

他又突然想到家中的那个人，不知道他现在睡下没有。毕竟时辰已经很晚。

他便蹑手蹑脚地上楼，打开房门后，里头一片漆黑。

“他大概是睡下了吧……”赵医生想。但他又一寻思，那个孩子——一直做事都是出乎人意料的。于是他走到他的房间门口，门没有关紧，留了条缝。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箫声，赵医生轻轻一推门，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果然不出他所料——

吴邪的房间，里面的东西很多。除了一张床，书桌，还有一台数码相机，就放在书柜最顶上。书柜里的物品也很杂，除了摆放的不大规律的书，还有几串钥匙，一副眼镜，还有一些赵医生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好像是吴邪自己做的手工制品。房间对着门的方向，是一扇窗户。此刻，那个人就坐在窗前，但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直接坐在铺有一小块软垫的地板上。他仅穿有一件单薄的衬衫，手中拿着一把箫，背对着进来的人。独自吹着手中的乐器。

房中只孤零零开着一盏暖黄色的灯——赵医生一直很喜欢这盏灯，他感觉看起来暧昧又奇特。窗的外面是暗淡的城市，人影十分稀少，萧瑟沉寂。

显然，吴邪没有注意到赵医生进来了，他仍旧沉浸地吹着自己手中的箫，眼睛紧闭。箫声很好，但觉伤感太重了。如泣如诉，不绝如缕。

赵医生站在那里，并没有惊动他。手轻轻地掀了掀刘海，眼神十分淡漠。

过后，他缓缓移步至他身后。吴邪还没有发觉出什么。赵医生忍不住笑了笑。紧接着，他缓缓随吴邪的样子跪坐下去。眼中满是玩昧地，他伸出两只手臂，缓缓环抱住吴邪胸前的衣服，还张开了手掌，既不抚摸，又不用力。

感受到有人在背后抱住自己的身子，吴邪小小地惊叫了一声。然后他闻到那个人特有的，很深沉的、那种男人所不常有的气息，他又渐渐放松下来。他放下箫睁了睁眼，斜过去看了看身旁的人。眼神中带着一股有些像赵医生的诡媚劲。

“你怎么还不睡？”

赵医生开口说。心里觉得他这神情很美丽，便轻轻依着他的头发，手摸向他的脖颈。赵医生身上那件黑色大衣一直托到地板上。就像一条匍匐的毒蛇般，缠着猎物不放。

然而吴邪心里有些慌乱。迄今为止，他还没有经历过这样奇怪的触摸，即使这个人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他的脸上忽然有些泛红。

“不……我，我睡不着。”

“哦。”

他略微仰头更仔细地看了看赵医生。瞟见他眉毛上的痣，还有他那奇怪的目光。

显然吴邪不喜欢他那暧昧的眼神，他摸住怀中的箫，像那些古代文人拿扇子的姿势一样地拿着，莫名地很典雅。头撇向一旁，抿着唇。眼睛有些哀愁。像一个美丽的人偶一般。加之屋内寂静至极，只有未关紧的那扇门还吹进一阵阵颇阴凉的风，这样反而显得二人的气氛更加奇怪。

赵医生疲倦地舒了口气，此时，他见吴邪那略略有些抗拒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的唐突。手上的动作便稍稍收敛。他抬头凝望天空，今夜的天上没有星星，只剩寂寥的黑。

“你还生气吗？”

许久后，吴邪试探地问。明显他是指那晚的事情。

“不，我并没有生气。”

赵医生说。表示出友善的样子。他身旁那个人眼神突然地放空，痴痴地看向赵医生摸着自己的手——吴邪轻轻拉住那双大手，让那双手能够在他的锁骨旁停留，感觉异常离奇——不，说句实话，迄今为止，他就还没见过比赵彬彬更怪异的男人……他突然想起那些经典的油画，里头的男女总是做出浪漫又诗意盎然的动作，他以为那只是画家在以现实为基础增添的美好幻想。直到现在——他才感到自己和赵医生现在就和那些油画所描绘的一般。

吴邪的脸被那暖黄的光照着，显得天真又诱惑。赵彬彬抚摸着他的胸口，在灯光的映射下，他眼镜后的眼眸分外有神。

“你不要这样……我就在这里，哪也……去不了。”

吴邪莫名地来了这么一句。因为他认为这种氛围下不说点什么是不行的。赵彬彬没有回答，而是静静地盯住他刘海的一角。手中忽然摸到了吴邪颈前的一个东西，顿觉疑惑。

半晌之后，赵彬彬终于放开他，从地板上站起。吴邪轻轻松了口气，他觉得刚才的氛围与话语很危险。

“我才要问你，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吴邪问道。一边双手将自己胸前的纽扣扣紧。

“没什么……医院有点事，加班了。”

“哦。”

“话说……”

赵彬彬走近他。

“你脖子上那条项链……哪来的？我好像一直都没看你戴过。”

一边说，他用手指了指吴邪胸前那个东西——也正是他方才摸到的。

吴邪愣了愣，紧接着看了看自己胸前用绳子系着的东西——那是一枚铜币，看起来就是那种小孩子会戴的很寻常的保平安的东西。

“啊……”

吴邪稍微思索了一下。

“那是好久之前的事了……在遇到你之前，我拿到的。”

“你怎么从没和我提起过？”

“我不是有意瞒你的……”

吴邪似乎是故意赌气地转过身，慢慢走到窗前，追忆起当年的情景。

“我大概是七岁的时候吧……那时候，我偷偷进去了一个像迷宫一样的地方，后来它总是出现在我的梦里……”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别人说我这是心魔……”

“别人？”

赵彬彬苦笑了一声，

“你宁愿和别人讲，也不想和我说吗？”

“不是啦……”

吴邪紧张地扯了扯衣角，看到这个动作，赵彬彬便也只干叹了口气。

“别人怎么看是不要紧的，关键是，你的心里感觉是怎么样……”

一边说，他还不动声色地缓缓走过去。

“今后就不要将别人讲的话太放在心上了。男人家最要紧的是要有坚定的意志和宽宏大度的心——”

趁着吴邪听得入神，赵彬彬把他脖子上那条项链轻轻扯下来。

吴邪还没反应过来，一摸，就发现自己胸前那东西没有了。转过头盯着赵彬彬。

赵彬彬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假装对这小小的铜钱发生了什么兴趣。他稍稍端详了下，那是一枚已经有些生锈的铜币，上面刻着的字……赵彬彬也说不出来是什么，虽然看起来是用小篆书写的，但是怎么看都不像真实存在的文字。搞不懂吴邪怎么得到这东西的……赵彬彬皱了皱眉，抬眼又看看吴邪。

不曾想二人的反应却出奇地同步。吴邪看看铜钱，又看看他，一句话也不说。眼里的情绪很奇怪，好像什么都没有，又感觉有些困惑，痴痴呆呆的。赵彬彬注视他那双奇怪的眼睛一会儿后，眼睛又往下瞟去——

吴邪的手——似乎是无意识地——还捂在胸口上，加上包裹住他身子那单薄的衬衫。他本来就是可爱的人，在这暧昧的灯光下更是被衬托得美丽到让人不忍亵渎。性感又干净，实在无法用言语来恰当形容，那模样真是……

“我到底怎么办才好啊……”

赵彬彬不敢再看他，略微一闭眼，喘了口粗气，此刻他是无法平衡自己那已压抑了太久的欲望了。突然他脑中响起一个声音，

“你已经二十九岁了。”

听起来含糊不清，但他知道那是他自己的声音，听着真是羞耻……

吴邪似乎不明白他的心思，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看赵彬彬一直不动，感觉很怪，于是将捂在胸前的手伸出，张开手掌。他突然感觉自己也很怪异。没说一句话，而用这种动作让面前这个人把项链还给他——对于他这个话唠来说，是很少见的。也许是因为……他今天更加地感觉赵彬彬越发奇怪了。

赵彬彬睁了睁眼，神色冷冽。他又从刚才的慌乱中脱离出来。看着吴邪伸出的手，他假装冷酷地将眼皮往下翻。本想将项链直接放在他掌心里，可突然又改变了主意。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轻轻拉住吴邪伸出的手，然后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吴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拉近略微吓了一下，心中一阵骚动，头也略微一低，不清楚这个人是要干什么。

赵彬彬却一副游刃有余的神色，好像这是很自然而然的举动。他低下头，先是把项链放在自己手心里，然后再缓缓把这只手盖到吴邪掌上，将项链还给他。他似乎很喜欢这种感觉。因为在这之后，赵彬彬还不把手抽回去，而是就这么放在他的手心上。

盯着重合在一起的手，二人沉默了一会。随后很巧地，他们同时地重新抬眼注视对方。吴邪看着有些惊疑，似乎看不懂这一系列动作的用意。赵彬彬的眼神中却掺杂了许多情绪，最终让吴邪感觉到的只是一种深不可测的深邃。

赵彬彬看着这张无比熟悉又从未生厌的脸庞，心里涌上的某种渴求再次占据了他的大脑。他的眉蹙紧，突然恨为何面前这个人还毫无察觉。他突然萌发了，想要靠近他唇的念头。他将脸渐渐往吴邪的方向凑近，眼神却像在审视他。

此刻，赵彬彬感觉自己拿着项链的那只手掌下，那个人的手，颤抖地动了动。

然而他并不打算停止这种奇怪的行为，他已离那个人的脸很近，只要他再一用力就是……

赵彬彬又想起来，做这种事是要闭上眼的。他略微一闭眼，心砰砰直跳，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不如说，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在痛苦地怀疑着这一点。

那么，不如就这一次，让自己，彻底任性一次吧……可是话是这样，他依旧犹豫不决，停在一半不再动了。

“我是不是违背了人伦道德？”

他心里不断质问着自己，感觉自己是个大蠢货。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恨面前这个人。

“他已经表露了那种意思吧……不然为什么在我面前，举措这么的……这么的奇怪。”

他感觉自己有些自欺欺人，可眼下又不愿就这样放弃了，就这么和吴邪维持这种尴尬的距离。

吴邪心中更是被他吓得手足无措，脸上却看着很茫然。好像全然没有理解，又好像什么都明白。望着那近在咫尺的脸，他好像成功被这种奇怪的氛围带动了——

他略微靠近过去，不自觉地将嘴唇稍稍咧成一个“O”形——他从没尝试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尝试，但不知道为何，他此刻却有了强烈的，想要贴上那人的唇的冲动。一边还迟缓地盯着赵彬彬，似乎是在推测他对此的态度。

就在他即将与那个人的唇相亲的时候，忽然，赵彬彬把脸撇向一边，同时松开了一直放在吴邪手掌上的手。

赵彬彬将眼睛睁开，看见吴邪那疑惑的神情。心里“哼”了一声，毕竟他自己都对刚才的举动感到困惑。但很快他又明白了——

“这样贞洁无邪的存在，我怎么能玷污呢……”

然而脸上的表情却很微妙。

吴邪似乎也明白过来，涨红了脸，不敢看人，只是看着捏在手里的项链。二人也没有说一句话。

刚才那一切都只是一瞬间的事。

“你……走吧，我想睡觉呀……”

最后吴邪总结似地说。赵彬彬听到这话，默默地走了出去。

走到自己的房间后，赵彬彬脱下大衣，然后就颓废地躺到床上，脑中天旋地转，看着外头望不到边的黑暗，又回想今天发生的一切，眼中突然充满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