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遗·史外传

青简无名，那卷厚重的《大周河渠志》静卧于案，一百三十二卷书页泛黄，墨色深浅交错，如同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翻开第一页，右下角残缺之处隐约可见篆书镌刻的小字：“愿此后千川万派，皆得自由。”笔画纤瘦却遒劲有力，仿佛从时光幽深处透出的一缕微光，带着某种无法言说的执着与希冀。后人称此书为“水经之后第一”，然而无人知晓，那位默默耕耘、不求显达的布衣女子究竟何时化作尘土，又安眠于哪片青山之下。她的名字早已湮没在历史长河中，唯有这卷书静静诉说着她曾经存在的意义。

龙鳞夜雪覆盖了皇城西北角那座沉寂的老衙门，冬至的大雪将一切掩埋在无声的寒冷中。银甲老将伫立于空旷的庭院中央，冷月光如流水般倾泻在他的肩头。他手持剔骨弓，呼吸在凛冽的空气中化作缕缕白雾，随即消散。“沈将军，你等谁？”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未回头，只是嘴唇微启，声音沙哑得仿佛揉进了雪地的寒意：“等一个不会再回来的人。”十年后，某个清晨，他终于解下披了一生的银甲，将剔骨弓轻轻挂回墙上。动作缓慢而郑重，似是在告别一段漫长的时光。而后，他披上粗布斗篷，独自踏入漫天风雪之中。当晨曦初露，天地间唯剩雪地上一行浅浅的脚印，沿着无人的官道延伸，一路向南，直至那烟雨氤氲的江南。

柳枝为证，江南回龙桥边，春风拂过嫩绿的新柳。酒肆内说书人拍案高声：“苏帅当年一枪定雁门，一剑斩亲兄，却于一夜之间弃爵隐退，乘舟入湖！”座中一名青衫客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笑问：“她可曾留什么痕迹？”说书人指向窗外堤岸上的垂柳，“只这一岸柳枝罢了。她说，若柳色长青，则山河无忧。”青衫客抬手举杯，遥敬湖面，喃喃自语：“姐姐，我替你看到了。”——他是薛岳之孙，名唤薛雪衣。

扁舟一叶，太湖深处的忘机岛上茅庐三间，篱笆外药草飘香，屋后桃树迎风摇曳。春雨淅沥，落英缤纷，铺满蜿蜒的小径。尽头处走来两人：一个是银甲斑驳、鬓发苍苍的沈策；另一个身着素衣芒鞋，眉眼清丽如画的苏瑶。沈策放下剔骨弓，低声道：“我来迟了。”苏瑶微微一笑，把一杯清茶推过去：“不迟。山河未老，故人不散。”桃花落在茶烟间，她执笔在《河渠志》最后写下三愿：“一愿河岳晏安，二愿黎庶无饥，三愿天下女子，皆可执笔写春秋。”沈策看着她，忽然开口：“还有第四愿。”“哦？”苏瑶抬头。“愿你余生，不再独对风雪。”苏瑶失笑，指着案上灯火：“灯在，人在。此后风雪同归。”

尾声，岁月如流，史官认真翻阅旧档，找出一张泛黄笺纸。“工部尚书苏瑶，更名苏忘机，卒于忘机岛，年四十二。遗命不留坟茔，骨灰撒入太湖。”他握笔欲记，门外骤然起风，纸页飞舞，最终仅留下一句：“其人如风，其心如水，风过无痕，水照万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