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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宴惊鸿

青笺密语锁春秋

江南的暮春总带着些黏腻的水汽,青石板路被细雨浸得发亮,檐角铜铃在穿堂风中轻晃,惊起几尾檐下避雨的燕雀。

“沈公子今日可算来了,我等可是望眼欲穿啊。”

聚宝楼二楼雅阁内,七八个身着锦缎的盐商围坐八仙桌旁,茶盏里的龙井蒸腾着热气,却掩不住席间暗藏的剑拔弩张。为首的陈盐使捻着山羊胡,目光似笑非笑地落在刚掀帘而入的少年身上——那人身着月白襕衫,腰间只挂着块素纹玉佩,乌发用玉冠松松束起,虽作男子打扮,眉梢眼角却透着股说不出的清隽灵秀。

“陈伯父说笑了,”少年抬手虚扶,声音清润如泉,“父亲染了风寒,特遣砚之代他赴宴。方才在街角见着新出的糖蒸酥酪,想着诸位伯父爱吃,便绕了些路。”说着便示意随侍的小厮将食盒逐一打开,琥珀色的蜜渍金桔、嵌着核桃仁的玫瑰茯苓糕依次摆上,屋子里顿时漫开甜香。

众人面面相觑,显然没料到这传闻中“病弱深闺”的沈家嫡女竟会来这一出。半年前沈老爷突然称病退居幕后,江南商会大小事务皆由这位“沈砚之公子”接手,今日算是他头回在盐商集会上露面。

“沈公子倒是有心。”陈盐使哼了声,指尖敲了敲桌上的宣纸,“不过甜糕虽好,却解不了咱们的燃眉之急。你且看看,这是两浙三十二家盐铺联名递的帖子。”

少年垂眸望去,宣纸上“恳请压价”四个大字刺得人眼生疼。自去年黄河决堤,淮南盐场损毁泰半,朝廷虽开了海禁,可江南盐商却趁机囤货居奇,将官盐价格抬至平日三倍。寻常百姓怨声载道,如今连官办粥厂都因买不起盐而被迫减灶,御史台的弹劾折子早该堆了御书房半人高。

“陈伯父觉得,该如何压价?”少年执起茶盏,琥珀色的茶汤里倒映着他微弯的睫毛,“莫非是想让沈氏先松口,各家再跟风降价?”

“沈氏若肯带头,自然再好不过。”左侧的周盐商接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试探,“听说沈公子新得了批淮北私盐?若能以平价入市——”

“周伯父这话可就折煞晚辈了。”少年突然放下茶盏,瓷底与木桌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沈氏世代奉公守法,何曾染过私盐生意?再者说,便是有私盐,也该先查查——”他忽然倾身,指尖划过周盐商腰间的鎏金荷包,“伯父这料子,可是去年扬州锦香坊的新品?寻常盐商怕是穿不起吧?”

周盐商脸色骤变,下意识按住荷包。屋内气氛瞬间冷凝,唯有檐角雨声淅沥,漏壶滴答声清晰可闻。

忽听得楼下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楼梯“咚咚”作响,七八个身着玄甲的卫兵闯入雅阁,为首之人腰佩鎏金虎符,正是幽州节度使麾下副将贺明。

“沈公子好大的架子,”贺明手按剑柄,目光在少年身上逡巡,“我家将军有请。”

少年挑眉:“不知裴将军找晚辈何事?”

“昨夜酉时三刻,扬州城破获一桩假银票案,”贺明掷出一张皱巴巴的纸笺,“出票方正是沈氏商号。”

众人倒吸冷气。假银票在大靖朝属斩立决之罪,若坐实,沈氏百年清誉将毁于一旦。少年却不慌不忙,捏起纸笺对着烛光细看,只见票面上“汇通天下”的朱印边缘泛着异样的金粉——那是市井作坊才会用的劣等金箔,与沈氏惯用的细金完全不同。

“贺副将可知,”他忽然轻笑,指尖掠过票面右下角的暗纹,“沈氏银票皆以苏绣双面绣为记,正面是‘沈’字变体,背面...”他突然将纸笺浸入茶盏,水痕晕开处,背面竟显露出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是前朝太皇太后的凤纹暗记。”

贺明瞳孔骤缩。这凤凰暗记乃当年听雪楼专为皇室制作的防伪标识,如今竟出现在沈氏银票上——难道这看似柔弱的沈家公子,竟与江湖第一情报组织有关?

就在此时,窗外突有黑影闪过。少年余光瞥见对面楼顶掠过一道月白色身影,那人腰间悬着的琉璃铃铛隐约透出听雪楼“楼主亲卫”的形制。他心中微动,袖中指尖已扣住一枚银针,却在看清来人面容时猛地怔住——

那是张陌生的脸,却戴着与他母亲临终前一模一样的翡翠耳坠。

“春桃,去把库房第三格的账本拿来。”少年忽然转身,语气平静得可怕,“顺便告诉父亲,就说...裴将军的人想看,便让他们看个够吧。”

春桃领命而去,却在掀开后厨门帘时,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她踉跄着后退,只见几个蒙脸黑衣人从房梁跃下,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幽蓝——是淬了毒的柳叶刀。

与此同时,雅阁内的贺明突然伸手扣住少年手腕,却触到一片异样的柔软。他瞳孔骤缩,正要开口,却见少年突然反手甩出茶盏,滚烫的茶汤泼在他面门,与此同时,一枚银针擦着他耳畔钉入立柱,尾部系着的纸条“啪”地展开:

“子时三刻,听雪楼西阁,见故人。”

少年趁乱跃出窗外,却在转角处被人抵住墙角。来人带着冷冽的雪松香,铁甲下露出半截暗纹袖口——正是幽州节度使裴砚之的专属绣样。

“沈砚秋,”男人的声音低沉如松涛,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压迫感,“别来无恙。”

她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个名字,除了父亲与义姐苏清禾,不该有第三个人知道。更令她心惊的是,眼前这人竟能避开听雪楼的暗哨,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身后。

“你是谁?”她压低声音,袖中银针已然出鞘。

男人忽然抬手,指尖掠过她耳后碎发,动作亲昵得令人心悸。借着街角灯笼的微光,她看见他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怀念,又似是痛楚。

“十年前,有个小女孩在城隍庙偷供果,”他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被我撞见后,她塞给我半块桂花糖,说‘大哥哥别告诉别人,我分你一半’。”

沈砚秋浑身剧震。那个雪夜,那个救她免于冻毙的少年将军,竟就是如今权倾天下的裴砚之?

远处传来更夫“天干物燥”的梆子声,惊起满树栖鸟。裴砚之忽然松开她,退后半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铁甲上的麒麟纹在夜色中泛着冷光。

“明日卯时,我要看到沈氏近三年的漕运账本。”他转身时抛下一句话,“包括...那些不该出现在明面上的。”

她望着他的背影,手心里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腰间的琉璃碎片忽然硌得生疼,那是今早义姐苏清禾派人送来的,附信只有八个字:

“裴氏有异,慎之又慎。”

雨越下越大,她摸出袖中被茶水浸透的假银票,指尖抚过那只若隐若现的凤凰。十年前的城隍庙,十年后的聚宝楼,命运的丝线早已在暗里织就一张大网,而她与裴砚之,终究是网中不得动弹的蝼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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