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意?她当然不在意。不是故作大度,而是因为……姜南风口中那充满粉红泡泡的“师徒情深”剧情,在她这里,早已翻过了结局,甚至蒙上了前世的尘埃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带着陈旧画面特有的噪点和微凉触感——
她见过花宴在单崇手把手的指导下,第一次完成流畅的刻滑回转时,激动地摘下头盔,头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角,朝着单崇的方向发出毫无形象的大叫,阳光下笑容灿烂得晃眼。单崇站在坡下,抱着手臂,护目镜遮住了眼睛,但微微扬起的下巴线条是松弛的,那是无声的赞许
她也见过更久远的,某个世界级的单板公园赛决赛现场,巨大的U池旁,单崇穿着国家队耀眼的红色雪服,护目镜推到额顶,露出紧锁的眉头和锐利如鹰隼的目光。他正对着一个年轻得甚至有些稚嫩的男队员,语速极快、手势凌厉地做着最后的技术要点叮嘱。那个队员紧张地频频点头,单崇最后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推向出发区。男孩滑出,腾空,动作干净漂亮地完成了整套高难度动作,落地瞬间,观众席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单崇站在场边,依旧没什么夸张的表情,只是紧抿的唇线终于放松,微微向上弯了一下。那是属于队友的、教练的沉重的欣慰
这些画面清晰得如同昨日
当然,她也见过……那最后的、凝固的画面。不是雪场,而是医院惨白冰冷的走廊。刺鼻的消毒水味道霸道地钻进每一个毛孔。单善躺在移动病床上被快速推过,脸色灰败,紧闭着眼,额角有干涸的血迹,一条腿被厚重的固定支架包裹着
还有单崇那因为化疗而剃光的头发,周围是压抑的哭声和记者们嘈杂的追问闪光。一个巨大的、冰冷的词——“意外”、“职业生涯终结”、“封板退圈”——像铅块一样砸在每一个关心他的人心上。那个曾在雪道上如同神祇般掌控一切的身影,以一种极其脆弱的方式,被剥夺了与冰雪共舞的权利
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崇拜的、信赖的、亲近的身影,如同被风暴吹散的鸟群,最终只剩下寂静的雪场,和雪具店里渐渐蒙尘的、刻着他名字的冠军雪板
这些汹涌的、属于另一个时间线的悲欢,沉甸甸地压在卫枝的心口
姜南风轻快的安慰,像羽毛拂过磐石,留不下丝毫痕迹
她真正在意的,从来不是此刻花宴与单崇那点看似亲昵的距离
她在意的是那高悬于所有人头顶、却无人知晓其存在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她在意的是眼前这个在雪具店暖黄灯光下,专注地为一个新手徒弟调试固定器角度、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男人——他此刻的鲜活、强大、对冰雪近乎偏执的热爱,都将在未来某个无法预知的瞬间,被粗暴地碾碎、剥夺
而她,一个带着混乱记忆碎片重生的漫画作者,一个连刻滑板和固定器角度都还分不清的雪圈门外汉,又能做什么呢?
她看着单崇直起身,示意花宴再试试。花宴踩上板子,重心转换间带着新手的笨拙,但眼神亮得惊人。单崇站在一旁看着,侧脸的线条在灯光下显得冷硬又专注
卫枝默默地收回目光,手指蜷缩了一下。她从随身的挎包里,摸出了那本厚厚的、边缘已经有些磨损的素描本。深灰色的封面,沉甸甸的质感。还有一支用得顺手的木杆绘图铅
她翻开本子,崭新的纸张散发着淡淡的木浆气息。笔尖悬停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她的目光,却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再次投向柜台旁那个身影——单崇正微微俯身,指着花宴脚下的板子说着什么,侧脸对着她的方向,下颌收紧,喉结的线条清晰而有力
笔尖落下
没有犹豫,没有构图,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本能的冲动。铅笔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流畅的线条迅速勾勒出一个专注的侧影轮廓——利落的短发线条,挺拔的鼻梁,紧抿显得格外认真的唇线,微微凸起的喉结,以及因为俯身而绷紧的肩颈线条,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感。背景是雪具店模糊的货架光影和远处花宴、老烟晃动的人形
姜南风探头过来,看到纸上迅速成型的、极具神韵的单崇侧脸速写,眼睛一亮,刚想调侃一句
“还说不在意,身体多诚实”
话还没出口,却见卫枝握着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画得很快,很专注,眉头却微微蹙着,眼神里没有小女生偷画心上人的羞涩甜蜜,反而沉淀着一种姜南风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近乎悲壮的凝重
仿佛她不是在描绘一个让她心跳加速的帅哥,而是在用尽全力,试图抓住一个……即将消散在风中的幻影
笔尖在纸上快速移动,沙沙作响。卫枝抿着唇,眼神紧紧锁住画纸上逐渐清晰起来的轮廓,每一个线条都灌注着一种无声的急迫
抢时间
在一切还来得及之前,在命运的雪崩尚未倾泻而下之前
把这道注定要碎裂的光,永远钉在她的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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