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那间有些凌乱的雪场宿舍,老烟反手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他慢慢滑坐到地上,没有开灯,只有窗外远处雪场的微弱灯光透进来,在房间里投下模糊的光影
他掏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刺得他眯了眯眼。手指不受控制地点开微信,停留在那个【姜姜】的聊天框
空白的输入光标闪烁着,像无声的嘲讽
他指尖颤抖着,在输入框里打下
“姜姜,其实我……”
打到这里,他停住了
删掉
又打:
“高中开学典礼那次,你在台上演讲,我就在台下……”
再次删掉
“我知道我那时候很胖,你可能都不记得我了,但是……”
再次删掉
屏幕的光映着他写满挣扎和痛苦的脸。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遥远又清晰的画面——
高中开学典礼,阳光炽烈。崭新的礼堂里坐满了人
主席台上,穿着干净校服的姜南风作为优秀新生代表发言
她站在聚光灯下,马尾辫高高束起,眼神明亮自信,声音清脆悦耳,条理清晰,侃侃而谈
阳光透过高窗洒在她身上,仿佛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那一刻,她耀眼得如同盛夏正午的太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而台下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一个沉默的、体型臃肿的男孩
他穿着紧绷绷的校服,低着头,厚厚的刘海遮住了眼睛,只敢在别人不注意的间隙,飞快地、贪婪地抬起头,偷瞄一眼台上那个闪闪发光的少女
心跳如擂鼓,手心全是汗
她是那么遥远,那么美好,像天边的云彩,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
那份卑微的、无声的注视,是他整个灰暗高中时代唯一的光亮
后来,她成了他的学姐,依旧优秀,依旧光芒四射,而他,始终只是那个在人群后默默仰望的胖子
赵克烟呵……
老烟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他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深沉的疲惫和认命般的黯淡
手指移到删除键,将输入框里残留的几个字彻底清空
赵克烟算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
赵克烟反正……她连我叫什么名字,大概都不记得了
他退出聊天框,锁屏。房间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沉重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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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房间
姜南风刷开房门,带着一身微醺的酒意和室外的寒气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她刚脱下羽绒服挂好,就听到沙发那边传来一阵极力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
姜南风枝枝?
姜南风心下一紧,快步走过去
只见卫枝整个人蜷缩在宽大的沙发里,脸深深埋在抱枕里,肩膀微微颤抖着,发出小动物受伤般的呜咽
那双兔耳棉拖一只掉在沙发边,一只歪歪扭扭地套在她没受伤的脚上
姜南风枝枝!怎么了?
姜南风立刻坐到她身边,伸手把她搂进怀里,心疼地拨开她脸上被泪水沾湿的乱发
卫枝抬起脸,眼睛肿得像桃子,鼻尖通红,脸上全是泪痕,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委屈和伤心
卫枝姜姜……
卫枝看到她,像是找到了最后的依靠,眼泪流得更凶了,扑进她怀里,抽抽噎噎地把今天在火锅店门口撞见单崇和付莹他们,以及付莹那声“师父”和单崇冰冷的态度,还有项逸送她回来的事,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遍
卫枝……他……他教了她才两天……就收她做徒弟了……
卫枝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不解的控诉
卫枝那个付莹……还那么亲热地叫他师父……他都没否认……那我算什么?他之前还骂我笨……说我带没带脑子……
姜南风听着,眉头越皱越紧,抱着卫枝的手臂收紧了
一股火气也蹭蹭往上冒
姜南风我去!单崇这个王八蛋!这才两天就收新徒弟?还这么亲热?他什么意思啊!
她替卫枝感到愤愤不平,语气也冲了起来
姜南风那个付莹也是,才认识多久就叫师父叫得那么甜!心机!
她骂了几句,低头看着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卫枝,看着她额角还没拆的纱布和脚上缠着的纱布,心又软了下来,化作深深的无奈和心疼
她轻轻拍着卫枝的背,声音放柔,带着清醒的告诫
姜南风枝枝,听我说。我知道你难过,觉得委屈。但是……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而冷静
姜南风你得清醒一点。你和单崇,只是普通的师徒关系。仅此而已
姜南风捧起卫枝泪痕斑驳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姜南风我们明天就要回去了。离开这片雪,回到我们自己的生活里去。单崇、老烟、背刺……甚至那个付莹,他们属于这里。他们的根扎在这冰天雪地里。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关系亲疏,都在这片雪场上演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姜南风而我们,枝枝,我们只是这里的过客。一场雪季的梦,再美,也终归是要醒的。别让自己陷进去太深,好吗?为了一个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你的人,不值得
卫枝怔怔地看着姜南风,看着她眼底那份清晰的、带着保护的疏离和冷静
姜南风的话像冰冷的雪水,浇在她滚烫的心口上,带来刺骨的清醒和更深的痛楚
她知道姜南风说的是对的。可那份心动的酸涩和刚刚萌芽就被狠狠踩踏的委屈,却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她,让她无法呼吸
她再次把脸埋进姜南风温暖的怀抱里,没有回答,只是放任自己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低低地回响。窗外,北山的雪夜依旧冰冷而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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