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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之前

给爹磕一个(ch)

废墟像巨兽的骸骨,支棱在伦敦铅灰色的天空下。呛人的尘土和远处闷烧的焦糊味凝成实质,压在每一个角落。枪炮声歇了,留下死寂啃噬着耳膜。偶尔有碎石从断壁上滑落,声响惊心。

英吉利的手很稳,和他此刻冰封的表情一样。他手中那把柯尔特左轮的冷硬枪口,死死抵在身下那人的胸前,正中心脏的位置。布料之下,触感温热,心跳隔着钢铁传来,一下,又一下,平稳得不像话。

这不对劲。

被他用全身重量压制在断墙残骸上的男人——法兰西,或者说,他档案里那个名字——甚至还在笑。唇角弯起的弧度缺乏应有的恐惧,反而掺着一丝玩味,一丝被这场猫鼠游戏无限拉长的、令人火大的从容。那双过分明亮的紫色眼睛微微眯着,映不出硝烟,也映不出英吉利眼底的寒意,只盛着点轻佻的光,像塞纳河畔永不消散的晨雾。

“不请我喝杯茶吗,先生?”法兰西开口,声音被近在咫尺的压迫感磨得有些低哑,却依旧拖着那种该死的、黏糊糊的法式腔调,每个音节都像裹了一层甜腻的蜜糖,又像羽毛搔过最不耐烦的神经,“你们英国人……不是最讲究这个?在一切糟糕和更糟糕的事情之间,来杯热茶。”

英吉利的指关节绷得发白。他想扣动扳机,想把那虚伪的笑容连同底下可能藏着的所有阴谋一起轰碎。但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总部要活的,要这张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要撬开这层漂亮皮囊,掏出里面所有的秘密。

“茶?”英吉利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碾出来的,裹挟着泰晤士河底的淤泥般沉滞的冷意,“或许断头台更配你接下来的行程,间谍先生。”

枪口又往前顶了顶,几乎要楔进对方的肋骨之间。

法兰西几不可察地吸了口气,不是因为痛,更像是一种享受式的调整姿态。他微微仰起头,露出线条流畅却沾了污迹的脖颈。“真粗鲁啊,英吉利。”他念出这个名字,舌尖轻轻一卷,带出某种亲昵又嘲弄的意味,让英吉利的后颈窜起一阵麻痒的厌恶。“我还以为,这几个月……我们至少能算……熟人?”

熟到能分享威士忌里加几块方糖,熟到能在安全屋昏暗的灯光下交换几个被酒精泡得柔软的、关于战前巴黎或伦敦的碎片回忆。那些碎片此刻像淬了毒的玻璃,扎进英吉利的记忆里。全是表演,精心设计。

“每一次相遇,”英吉利逼近,灰绿色的眼睛里风暴凝聚,“码头仓库的‘偶遇’,黑市情报的‘巧合’,甚至那场针对霍华德教授的‘联合行动’……都是你设计好的,是不是?”他的声音压低,成了危险的嘶鸣,“你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配合你演完这一场场的戏?你这该死的、——”

骂人的词汇哽在喉头,被一种更汹涌的背叛感淹没。他想起这个人曾用那种真诚的、带着后怕的眼神对他诉说对纳粹的恨意,曾在他挡开一颗流弹后苍白着脸检查他是否受伤,曾在那间破旧的安全屋里,就着唯一一瓶劣质威士忌,抱怨英国酒像煤油,然后小心翼翼地,从总是不离身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两块被压得有些变形的方糖,递给他一块。

「中和一下这该死的味道,」那时他笑着说,眼睛在昏暗里亮得惊人,「也让你尝尝……我们法国的甜。」

英吉利当时嗤之以鼻,却还是接过了。糖在舌尖化开,甜得发腻,几乎掩盖了酒精的灼烧感。

荒谬。

枪口的金属冰冷透过衣料,刺着皮肤。法兰西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英吉利压在他身上的重量,以及那重量里蕴含的、紧绷的、几乎要炸开的愤怒。他试图动一下被反剪到身后的手腕,立刻引来更粗暴的压制,腕骨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反而笑得更深了些,紫眼睛里像落进了星子,尽管背景是断壁残垣和抵命的枪。

“设计?”法兰西重复道,气息因为受压而略微不稳,语调却依旧轻盈得像在舞厅里邀约,“哦,法兰西,你把我当什么了?全知全能的神吗?我最多……也只是一个努力避开死神吻额的巴黎小市民罢了。”他偏过头,咳嗽了一声,溅起的灰尘让他微微蹙眉,“至于那些‘戏’……我以为我们合作愉快。结果也确实是好的,不是吗?霍华德教授安然无恙。”

“闭嘴!”英吉利低吼,另一只手猛地攥紧法兰西的前襟,几乎要将他提离地面,“你的身份,你的目的!你为谁工作?‘夜莺’小组的覆灭是不是你递出去的消息?说!”

他的呼吸粗重,热烫地喷在卢克脸上。那些疑问,像毒蛇一样啃噬了他太久。每一次接近都伴随着疑点,每一次看似完美的合作背后都拖着幽灵般的阴影。他之前选择忽略,或者说是被某种该死的、不合时宜的情绪蒙蔽了判断。直到所有的线索碎片,被今天截获的那份密电强行串联起来,指向这个此刻被他压在身下的、笑得没心没肺的男人。

法兰西静了一瞬,只是看着他。那双紫眼睛里翻涌着某种复杂难辨的东西,太快了,快得像英吉利的错觉,瞬间又被一层薄薄的戏谑覆盖。

“为谁工作?”他轻轻重复,仿佛在品味这个问题,“为了一杯能加糖的茶,为了一块不那么硬的黑面包,为了……活下去?这个答案你满意吗,我的英国绅士?”

他忽然用力,挣扎着更抬起头,嘴唇几乎要碰到英吉利的下颌,呼出的气息带着一丝铁锈味(是伤了吗?还是只是灰尘?):“或者,为了能再次尝尝你藏起来的那瓶……苏格兰威士忌?我猜,是麦芽的?你总是偏好更醇厚的东西。”

话题再次被轻佻地带偏。英吉利的耐心彻底告罄。他猛地将法兰西掼回冰冷的碎石地上,膝盖更重地压上他的腹部,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

“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开口。”英吉利的声音冷得掉冰渣,所有不必要的情绪被强行剥离,只剩下特工的冷酷面具,“在这里,或者回到贝克街。选一个。”

卢克喘着气,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混着灰尘滑落,在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留下狼狈的痕迹。但他看着英吉利,看着那双盛怒的、却依旧漂亮得惊人的灰绿色眼睛,嘴角竟然又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勾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一种奇异的、破罐破摔的疲倦,和一种更深的东西,一种英吉利看不懂的、近乎悲哀的执拗。

“贝克街……”他喃喃道,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飘远,仿佛穿透了英吉利,看到了某个不复存在的、温暖的幻影,“……好啊。”

他闭上眼,复又睁开,里面所有的轻浮浪荡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种清冽的、近乎残忍的平静。

“但请务必……给我的茶里,”他直视着英吉利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加两块方糖。”

“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

英吉利的瞳孔,骤然缩紧。

——

胜利的钟声敲碎了伦敦持续数年的噩梦。

欢呼的人潮淹没了街道,素不相识的人拥抱、亲吻、泪流满面。酒精像河水一样在街头流淌,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虚脱。报纸号外雪片般飞洒,“胜利!”“欧洲解放!”的黑色大字灼痛着眼睛。

军情六处总部的地下档案室却像另一个世界。隔音材料吸走了所有的喧嚣,只有日光灯管发出单调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旧纸、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冰冷气味。

英吉利坐在金属桌前,像一尊被遗忘在角落里的石像。制服笔挺,每一颗纽扣都扣得一丝不苟,却压不住从骨头缝里透出的疲惫和某种更深沉的、无处安置的空洞。胜利于他,只是一堆待归档的卷宗和一份即将到来的、不知该如何面对的未来。

他面前摊开着一份刚解密送来的、标注着“夜莺”最高机密印章的档案。纸页泛黄,边缘卷曲,记录着一条早已失效、浸透鲜血的间谍网络。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名单上一个个被红笔划掉的名字,那些代号曾代表着一个又一个鲜活或诡谲的生命,最终都化为报告上一行冰冷的注脚。

直到他翻到最后一页。

附页是几张模糊不清的文件照片,显然是偷拍后放大冲洗的,细节处有些失真。是“夜莺”小组最后几次传递出的原始情报影印件,德文打字机敲出的冷硬字符,汇报着兵力调动、物资清单、元首办公厅的日程片段——价值连城,也致命无比。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那些枯燥的信息,评估,判断,归类。然后,就在几乎要合上文件夹的瞬间,他的动作僵住了。

光线从头顶落下,在粗糙的相纸上投下细微的阴影。就在最后一份情报影印件的右下角,打字机墨迹最淡、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的地方,有什么东西……

他猛地将文件拖到灯下,手指因为某种突如其来的、剧烈的颤抖而几乎握不住一张薄纸。他俯下身,鼻尖几乎要碰到那冰冷的桌面,灰绿色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片模糊的区域。

那不是污渍,不是阴影。

是字。极细密、极工整的手写体,用某种恐怕是针尖般的工具蘸着极少的墨水,刻意写在字母笔画间隙和纸张纤维里的字。微缩到极致,需要最专注的凝视才能勉强辨认。

一行。又一行。

几乎每一份情报的角落,都有。

他的呼吸停止了。血液冲刷着耳膜,发出巨大的轰鸣,却盖不过窗外遥远模糊的胜利钟声。

第一份,日期是四三年深秋,记录着法国北部铁路运输明细。角落里的字迹细小得像一道裂痕:

「今日大雾锁城,如你眼底。咖啡凉了,糖未动。」

第二份,四四年初春,某位纳粹高官的疗养地变更。

「圣日尔曼教堂的钟坏了,敲响午夜的,是宵禁。我留了一盏灯。」

第三份,诺曼底登陆前两周,海岸防线加固计划。

「他们谈论登陆点。我只记得你曾说,多佛尔的白崖,日落时是金色的。是吗?」

最后一份。日期是“夜莺”小组被摧毁前三天。内容是关于柏林下达的彻底清查命令。

影印更加模糊,那行字也更淡,仿佛书写者的生命也随之即将燃尽。亚瑟的眼眶酸涩得厉害,他必须极力控制着颤抖,才能看清:

「今日巴黎晴。仍无人与我分饮最后一颗方糖。」

……

空气凝固了。档案室的冰冷瞬间刺入骨髓。

英吉利的手指无意识地痉挛着,碰到桌面上某个不存在的水杯。他的眼前炸开无数纷乱的碎片:废墟之上那双带笑的紫眼睛,递过来方糖时微颤的指尖,威士忌杯底未化的糖块沉淀出的苦涩甜味,还有那句被枪口指着胸口、却平静得可怕的请求——

「……加两块方糖。」

「就像……你一直做的那样。」

原来那不是试探,不是戏弄,更不是临死的胡言乱语。

那是耗尽一生力气,递到他眼前,却被他用枪口碾碎的最后一点……卑微期许。

窗外,胜利的钟声浩荡,欢呼如潮水拍打玻璃窗,却传不进这骤然失声的囚笼。

当——

当——

当——

每一声都像砸在他的心脏上。

英吉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许久,一滴温热砸在泛黄的相纸上,晕开了那行细小到极致、也沉重到极致的情书。

「今日巴黎晴。仍无人与我分饮最后一颗方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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