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开始的第一天,程渝发来一条消息:
「收拾行李,明天早上七点,校门口见。」
许星河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复:「去哪?」
「我家。」
许星河的手指顿在键盘上,心跳忽然加快。
——去程渝家?
他们在一起已经三个月,但程渝很少提起自己的家庭。许星河只知道他父亲是著名钢琴家程砚,母亲早逝,家里除了父亲,还有一位年长的管家。除此之外,程渝几乎从不主动谈论家里的事。
而现在,他邀请许星河去他家过暑假。
第二天清晨,许星河拖着行李箱站在校门口,七点整,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程渝戴着墨镜,冲他扬了扬下巴:“上车。”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程渝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黑色休闲裤,手臂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许星河系好安全带,忍不住问:“你爸知道我要来吗?”
程渝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知道。”
“他……不介意?”
“他很好奇。”程渝转头看了他一眼,“毕竟你是第一个被我带回家的人。”
许星河耳根一热,转头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
车子驶离市区,沿着盘山公路向上,周围的树木越来越茂密。半小时后,一栋灰白色的现代风格别墅出现在视野中,玻璃和混凝土的结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处是连绵的山脉和湛蓝的天空。
“到了。”程渝说。
许星河深吸一口气,跟着他下了车。
程渝的家比想象中更安静。
管家陈叔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人,笑容温和,接过许星河的行李时轻声道:“程先生正在琴房,晚饭时会见你们。”
程渝“嗯”了一声,带着许星河上了二楼。
“你的房间在我隔壁。”他推开一扇门,里面是简洁的客房,落地窗外是宽阔的露台,远处山景一览无余。
许星河放下背包,走到窗边:“这里视野真好。”
“晚上能看到星星。”程渝站到他身边,两人肩膀轻轻相碰,“我小时候经常一个人在这里看。”
许星河转头看他:“一个人?”
程渝沉默了一会儿:“我父亲很忙。”
这句话背后藏着太多未言明的情绪,许星河没有追问。他伸手握住程渝的手指,轻轻捏了捏:“现在有我陪你。”
程渝低头看他,眼神柔软下来:“嗯。”
晚饭时,许星河终于见到了程砚。
男人比想象中年轻,身材修长,五官和程渝有七分相似,只是眼神更加锐利。他坐在长桌尽头,举手投足间带着艺术家特有的优雅和疏离。
“许星河?”程砚放下酒杯,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几秒,“程渝经常提起你。”
许星河礼貌地点头:“程叔叔好。”
“听说是你让他重新弹琴的。”
许星河一怔,看向程渝,后者面无表情地切着牛排,仿佛没听见。
“不,”许星河摇头,“是他自己选择回来的。”
程砚似乎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眉毛微微挑起。餐桌上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刀叉碰撞的轻微声响。
“明天我要去欧洲巡演,”程砚忽然开口,“一个月后回来。你们自便。”
程渝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吃饭,全程没有抬头。
许星河隐约感觉到这对父子之间微妙的气氛,但程砚似乎并不打算多谈。晚饭后,他起身离开,只留下一句:“琴房你们可以用,别碰我的谱子。”
深夜,许星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传来轻微的钢琴声,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在即兴弹奏。他起身,循着声音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琴房。
门虚掩着,暖黄的灯光从缝隙中漏出来。许星河轻轻推开门,看到程渝坐在钢琴前,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孤独。
他弹的是一首陌生的曲子,旋律压抑而挣扎,仿佛在对抗什么无形的束缚。许星河站在门口,没有打扰他,直到最后一个音符消散在空气中。
“睡不着?”程渝头也不回地问。
许星河走到他身边:“嗯。”
程渝的手指还放在琴键上,指节微微发白。许星河犹豫了一下,伸手覆上他的手背:“这首曲子……没听你弹过。”
“即兴的。”程渝低声说,“我父亲讨厌即兴。”
许星河沉默。
程渝忽然转头看他,眼神复杂:“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再弹琴吗?”
许星河摇头。
“十二岁那年,我在一场比赛上即兴改了一段谱子。”程渝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评委很喜欢,但我父亲当着所有人的面说,那是‘对音乐的亵渎’。”
许星河握紧了他的手。
“后来我就不弹了。”程渝扯了扯嘴角,“直到遇见你。”
许星河心脏一疼:“程渝……”
“很奇怪吧?”程渝看向钢琴,“明明恨他,却还是活成了他的影子。”
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许星河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用力握住程渝的手指,仿佛这样就能传递一些温度。
“许星河。”程渝忽然叫他。
“嗯?”
“陪我弹一首。”
“现在?”
程渝点头,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一半琴凳。许星河坐下,肩膀紧贴着他的。
“弹什么?”
“随便。”程渝的手指落在琴键上,“就像我们在琴房那样。”
许星河深吸一口气,跟着他的节奏按下第一个音符。
他们没有乐谱,没有计划,只是凭着感觉让旋律自然流淌。起初有些生涩,但很快,两双手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在黑白键上交织、缠绕,时而激烈,时而温柔。
程渝的即兴天赋在这一刻完全释放,许星河则紧紧跟随,像一艘小船随着海浪起伏。
当弹到高潮时,程渝忽然停下,转头看向许星河。
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惊人。
“谢谢你。”他说。
许星河怔住:“谢我什么?”
程渝没有回答,而是倾身吻住了他。这个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温柔,带着说不尽的情绪和承诺。
钢琴的余音还在空气中颤动,像一颗久久不能平静的心。
第二天清晨,许星河被阳光晒醒。
他睁开眼,发现程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的房间,正坐在床边看他。
“早。”程渝说,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许星河揉揉眼睛:“几点了?”
“九点。”程渝把咖啡递给他,“我父亲已经走了。”
许星河接过咖啡,热气氤氲中看到程渝的表情比昨天轻松许多。
“今天想做什么?”程渝问。
许星河想了想:“带我去看看你小时候常去的地方?”
程渝挑眉:“可能会很无聊。”
“不会。”许星河笑了,“只要是你的过去,我都想知道。”
程渝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吃完早饭,我带你去个地方。”
他们骑着自行车下山,沿着乡间小路一直骑到一片湖边。盛夏的阳光炙烤着水面,泛起粼粼波光。
程渝停下车,指着湖边一棵巨大的梧桐树:“那里。”
树下有一个简易的木制秋千,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程渝走过去,轻轻推了推,秋千发出吱呀的声响。
“我七岁那年,陈叔给我做的。”他坐上去,长腿几乎触到地面,“那时候我母亲还在,她经常推我。”
许星河站在他身边,没有说话。
“她去世后,我就很少来了。”程渝的声音很轻,“父亲不喜欢我提起她。”
许星河走到秋千后面,轻轻推了一下:“现在有我推你。”
程渝愣了一下,随后低笑出声:“我很重。”
“试试看。”
程渝放松身体,任由许星河推动秋千。起初有些摇晃,但很快,秋千荡了起来,带着夏日的风掠过耳畔。
程渝仰起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他脸上,斑驳如碎金。许星河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胸口被什么填满了。
“许星河。”程渝在秋千荡到最高点时忽然喊他。
“怎么了?”
程渝回头看他,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要不要一起?”
许星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程渝一把拉了过去。秋千因为突然增加的重量剧烈摇晃,两人手忙脚乱地稳住身体,最后变成程渝坐着,许星河半靠在他怀里的姿势。
“这……撑得住吗?”许星河紧张地抓住绳索。
程渝的手臂环住他的腰:“放心,不会让你摔下去。”
他们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心跳声在夏日的蝉鸣中格外清晰。许星河耳根发烫,但并没有挣脱。
“看那边。”程渝忽然指着湖面。
远处,一群白鹭掠过水面,翅膀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漂亮吗?”程渝在他耳边问。
许星河点头:“嗯。”
程渝的下巴轻轻搁在他肩膀上:“以后每年夏天,我们都来这里。”
这句话像一句承诺,轻飘飘地落在许星河心上,却重若千钧。
“好。”他轻声回答。
秋千慢慢停下,但谁都没有急着起身。树影婆娑,蝉鸣悠长,夏日的时光仿佛被无限拉长。
在这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他们交换了一个薄荷味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