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忘忧"酒吧的后檐滴落,在水泥地上敲出沉闷的节奏。玉卿卿蹲在后巷的阴影里,双臂环抱着膝盖,任凭雨水打湿她的发梢和衣领。她已经这样躲了半个小时,从看到齐焕走进酒吧前门的那一刻起。
"该死..."她抹了把脸,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明明已经调整了营业时间,他怎么还是来了?而且偏偏选在她独自看店的这个晚上。
后门突然被推开,一道光斜切进黑暗的巷子。玉卿卿屏住呼吸,往垃圾桶后面缩了缩。
"卿卿?"齐焕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你在外面吗?"
她的心跳陡然加速。他怎么知道她在这儿?
齐焕撑开一把黑伞,走进雨中。他今天没穿往常的西装,而是一件简单的灰色毛衣和牛仔裤,看起来比平时随意许多。雨水很快打湿了他的裤脚和球鞋,但他似乎毫不在意,只是缓慢地环顾四周。
"林灵说你看到我就跑出来了。"他轻声说,仿佛知道她能听见,"我不会靠近,只是...雨太大了,你会生病的。"
玉卿卿咬住下唇,直到尝到血腥味。为什么他现在还要假装关心?因为内疚吗?因为她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欺负的转学生,而是个有尊严的成年女性?
齐焕叹了口气,将伞靠在墙边,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放在伞下:"这是你上次落在店里的发夹。我放在这里了。"他转身要走,又停下,"对了,后厨的水管我修好了,漏水问题应该解决了。"
玉卿卿愣住了。她确实为那根漏水的水管头疼了一周,但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他是怎么发现的?又为什么要修它?
眼看齐焕就要回到店里,玉卿卿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站了起来:"等等!"
齐焕立刻转身,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睫毛上挂成细小的水珠。他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呈现出深邃的棕色,里面盛满了玉卿卿读不懂的情绪。
"为什么?"她声音嘶哑,"为什么修水管?为什么还要来?"
齐焕站在原地,双手插在口袋里,肩膀微微前倾,像是承受着无形的重量:"因为需要修理,因为...我想见你。"
"见我?"玉卿卿苦笑一声,"认出我是谁后,良心不安了?"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两人的衣服和头发。齐焕的毛衣变成了深灰色,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轮廓。他没有回答,只是弯腰捡起伞,向她走来。
玉卿卿本能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上冰冷的砖墙。
齐焕在距离她一米处停下,将伞递过来:"拿着吧。"
"回答我!"玉卿卿没有接伞,声音在雨中颤抖,"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生日那天之前还是之后?"
"之后。"齐焕的手缓缓垂下,"整理旧照片时看到的...你的样子。"
"然后呢?"玉卿卿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曾经多么恶劣?突然发现那个酒吧女老板就是你当年欺负的'书呆子'?"
齐焕的脸色变得苍白:"是的。"
如此简单的承认,却像一记重拳击中玉卿卿的胸口。她以为他会辩解,会找借口,会像当年一样嘲笑她小题大做。但他就这么坦然地承认了,反而让她不知如何应对。
"那条项链..."她艰难地开口,"和杂志上的一模一样。你是故意的吗?"
齐焕的眼睛瞪大了:"什么杂志?不,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它适合你。"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是那本...被我撕掉的杂志?"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初二那年,玉卿卿从图书馆借来一本珠宝鉴赏杂志,里面有一款蓝宝石项链的图片,她偷偷圈了出来,幻想着有一天能拥有。齐焕发现后,当众嘲笑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然后把杂志撕得粉碎。
"你记得很清楚嘛。"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却控制不住其中的颤抖,"那你一定也记得,你是怎么在全班面前读我写给你的情书,怎么把我的书包扔进水沟,怎么给我起各种难听的外号..."
每说一件事,齐焕的肩膀就塌下去一分。到最后,他几乎蜷缩在雨中,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记得。"他的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我记得每一件。"
"那你为什么还敢出现在我面前?"玉卿卿终于崩溃了,泪水夺眶而出,"为什么还要假装关心我?是觉得戏弄我很好玩吗?还是你们又打了什么赌,看谁能先追到当年那个'丑八怪'?"
齐焕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不!上帝啊,不是这样的..."他向前一步,又硬生生停住,"卿卿,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如果可以,我愿意回到过去狠狠揍那个混蛋一顿。"
"那个混蛋就是你。"玉卿卿冷冷地说。
"是的,就是我。"齐焕深吸一口气,"那个被宠坏的、自私的、残忍的小男孩。但卿卿,那不是全部的我...不,我不是在为自己辩解。"他急忙补充,"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现在的我,每一天都在后悔。"
雨水顺着玉卿卿的脸颊流下,混合着滚烫的泪水。她应该转身就走,应该让他永远滚出她的生活。但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她站在原地,听完了他的每一句话。
"我不求你的原谅。"齐焕继续说,声音低沉而坚定,"但请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已经不是那个人了。让我...弥补你,哪怕只是一点点。"
"怎么弥补?"玉卿卿冷笑,"送我贵重礼物?说些甜言蜜语?"
齐焕摇摇头:"不。我会用行动证明。"他再次递出那把伞,"现在,请至少让我送你回家。你可以全程不理我,我保证保持距离。"
玉卿卿看着那把伞,又看看浑身湿透的齐焕。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但某种更深层的东西让她伸出了手。
"我自己回去。"她接过伞,"你...明天不要来酒吧。"
齐焕点点头,眼中的失落一闪而过:"如你所愿。"
但第二天,齐焕还是来了。他没有靠近玉卿卿,只是安静地坐在角落,点了一杯咖啡,帮忙整理其他客人留下的杂志和杯子。当一群吵闹的大学生把花生壳扔得满地都是时,他主动拿起扫把清理干净。
玉卿卿假装没看见,但余光忍不住一次次瞟向他。齐焕今天看起来疲惫不堪,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像是整夜未眠。他时不时揉按太阳穴,却始终没有点酒精饮料。
第三天,第四天...齐焕每天都来,做着各种琐碎的事情——修理松动的桌椅,帮忙搬运酒水,甚至清理堵塞的下水道。他不再试图和玉卿卿搭话,只是默默做事,然后在打烊时安静离开。
一周后的深夜,玉卿卿正在清点库存,突然听到后门传来一阵响动。她警惕地抓起扫把,却发现是齐焕扛着一箱东西走了进来。
"抱歉吓到你了。"他放下箱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是我在二手书店找到的,《李白诗选》初版复刻,记得你说过想要。"
玉卿卿惊讶地看着那箱书。这确实是她梦寐以求的收藏版,但早已绝版多年。他是怎么找到的?又花了多少时间和金钱?
"我不能接受。"她硬起心肠说。
齐焕点点头:"理解。"他没有坚持,只是把箱子推到墙角,"那就放在这里,你想怎么处理都行。扔掉,捐掉,随你。"
他转身要走,玉卿卿却鬼使神差地开口:"等等。"
齐焕停住脚步,但没有回头,仿佛怕自己的目光会冒犯她。
"你...吃饭了吗?"玉卿卿问完就后悔了。这是什么愚蠢的问题?
齐焕的肩膀明显放松了些:"没有。不过没关系,我回去..."
"厨房有剩下的炒饭。"玉卿卿打断他,"不吃也是倒掉。"
这是两周来她第一次允许他靠近。齐焕小心翼翼地坐在员工休息室的小桌前,像个被赦免的犯人。玉卿卿加热了炒饭,又倒了杯温水放在他面前。
"谢谢。"齐焕轻声说,拿起勺子,动作拘谨得像个陌生人。
玉卿卿靠在门框上,观察着他。齐焕吃饭的样子很斯文,不发出一点声音。他的手指修长有力,指节分明,手腕上有一道细小的疤痕——是那次他抢她的伞时,被她慌乱中抓伤的。
"为什么这么做?"她终于问出口,"每天来帮忙,修东西,找书...为了减轻负罪感?"
齐焕放下勺子,认真思考了一会儿:"一开始是的。但现在...不只是那样。"他抬起头,目光坦诚,"我喜欢看你工作时的样子,专注又优雅。喜欢听你向客人推荐酒水时的声音,温和又有力。即使你永远不原谅我,我也想...在你能容忍的范围内,靠近你。"
玉卿卿的心脏漏跳了一拍。这样的话,从曾经那个傲慢的男孩口中说出,显得如此不真实。
"我们可以...试着做朋友。"她听见自己说,"只是朋友,没有其他可能。"
齐焕的眼睛亮了起来,像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星:"这是我的荣幸。"
"但有个条件。"玉卿卿补充,"不要再送贵重礼物,不要再提过去的事。就当...我们刚认识不久。"
"成交。"齐焕郑重地点头,嘴角微微上扬,"那么,作为朋友,我能问问你为什么愁眉不展吗?这几天你看起来心事重重。"
玉卿卿惊讶于他的观察力。确实,酒吧的营业执照即将到期,而新的申请因为一些文件问题被卡住了。但她不打算告诉他,这已经超出了"朋友"的界限。
"没什么,只是有点累。"她敷衍道。
齐焕似乎看穿了她的谎言,但没有追问:"好吧。不过记住,朋友之间应该互相帮助。"
第二天,玉卿卿接到工商局的电话,说她的执照问题"意外"解决了。她立刻猜到是谁干的,既感动又恼火。当晚齐焕来酒吧时,她把他拉到角落。
"我不需要你的特殊关系帮忙。"她低声说,"我能自己处理问题。"
齐焕一脸无辜:"什么特殊关系?"
"别装傻。执照的事。"
"哦,那个啊。"齐焕耸耸肩,"我只是碰巧认识工商局的一个师兄,提了一句而已。正常朋友都会互相帮忙的,不是吗?"
玉卿卿无言以对。这个新的齐焕——体贴、谦逊、尊重她的独立——让她不知如何应对。她习惯了对抗那个傲慢的少年,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愿意为她弯腰的男人。
"下不为例。"她最终说道,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却感觉到齐焕的目光一直温柔地追随着她,像一缕阳光,温暖却不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