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

沈昭宁在冬至黎明醒来时，发现自己的银针匣里长出了一株幼苗。

青翠的嫩芽穿透檀木盒，叶片上凝结着霜花，每片冰晶里都封存着记忆碎片——周烬第一次握她的手、周雪在樱花树下大笑、药童偷偷在药柜刻正字...当她触碰这些霜花时，指尖传来针扎般的刺痛，冰晶融化成的露水竟是淡金色。

周烬推门而入，白大褂上沾着未干的血迹。他的左手小指已经完全枯萎，变成一段漆黑的枯枝，而心口的樱花印记正在渗血——那血不是红的，而是如同融化的青铜。

"时间不够了。"他拉开窗帘，窗外本该凋零的樱花树疯狂生长，枝干穿透云层，而树根处八个青瓷坛正在一个接一个碎裂。

古籍室的地面裂开深渊，《青囊残卷》悬浮在空中，纸页间飞出三百根金线，每根都系着一枚银针。这些针组成巨大的日晷投影，晷针阴影指向的却是过去——

第一世的巫祝周烬站在祭坛上，手中匕首刺穿的竟是自己的心脏；

第三世的军医沈昭宁将逆春散喂给敌营的伤员；

第五世的药童周雪在火场里把最后一片樱花塞进婴儿口中...

"我们都被记忆骗了。"周烬突然咳出一朵金樱，花瓣上写着"契约者即解契人"。他的白发正在脱落，露出头皮上密密麻麻的符文——那是用银针蘸着昭宁的血刻下的，每个字都在渗着金光。

最可怕的是周雪。她站在日晷中央，七岁的身体不断在八个年龄段切换，每次变化都有一枚银针从虚空刺入她的心口。

沈昭宁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那朵盛开的金色樱花。当她把周烬的枯指按在花蕊上时，整株樱花树突然燃烧起来——火焰是青色的，烧焦的树皮剥落后，露出树干里嵌着的九枚青铜针。

"要终结轮回..."她掰断自己的一根肋骨，骨茬锋利如刀，"就得有人真正死去。"

周雪突然停止年龄切换。她安静地走到树前，伸手拔出第一根青铜针——那是她第一世的心脏所化。随着每根针被取出，她的身体就透明一分，当第八根针离树时，她已经变成半透明的虚影。

"还剩最后一根。"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次，让我来做那个忘记一切的人。"

第九根针被拔出的瞬间，整株樱花树化为金沙。周烬和沈昭宁同时呕出大口鲜血，而那些血落地后竟生根发芽，长出一片当归田。

晨光穿透云层时，周烬的白大褂变成了粗布麻衣。他站在陌生的药堂里，柜台后忙着捣药的女子闻声抬头——那是没有朱砂痣、没有疤痕的沈昭宁，眼神清澈如初生。

"这位先生是..."

话音未落，门外跑进来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发间别着朵新鲜的樱花："娘亲！我在后院挖到这个！"

她手里捧着的，是个没有刻字的青瓷坛。坛底静静躺着一枚生锈的银针，针尾依稀可见"逆春"二字的轮廓。当阳光照到针尖时，周烬突然想起一切——

他流泪的模样倒映在昭宁突然瞪大的瞳孔里，而她下意识抚上心口的动作，证明那些记忆从未真正消失。

窗外，新栽的樱花树苗轻轻摇晃。树下一块无字碑旁，九朵当归花围成圆圈，其中最新鲜的那朵，花瓣上还沾着晨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