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块沉重的黑布,从断云峰顶上慢慢盖下来。叶云歌背着苏瑶,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坑洼不平的山道上。山风刮过耳边,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飞,发出"沙沙"的声响,听着跟有人在后面跟着似的。
苏瑶的呼吸很轻,热气透过薄薄的衣料,轻轻扑在叶云歌的脖颈上。她整个人轻飘飘的,可叶云歌却觉得背上像压了座山。不是重量沉,是心里头的担子重。他每隔一会儿就会低头看看苏瑶的脸,月光下,她的脸色白得跟纸一样,嘴唇也干得起了皮。
"瑶儿,再忍忍,"叶云歌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马上就能找到城镇了,到时候找最好的大夫给你看病。"
话是这么说,可这山道一眼望不到头。两旁的树林黑黢黢的,风吹过树梢,发出"呜呜"的声音,跟哭丧似的。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狼嚎,听得人头皮发麻。叶云歌握紧了腰间的剑柄,脚步放得更轻了。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面的山道突然窄了好多。左边是陡直的山壁,右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山风从崖底往上卷,凉飕飕的,刮在脸上跟小刀子割似的。叶云歌心里咯噔一下,这种地方最容易藏人。
他刚想加快脚步冲过去,就听见"呼啦啦"一阵响,从路边的树林里窜出来七八个黑影。手里都拿着家伙,有刀有棍,挡住了去路。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一个粗哑的嗓门喊起来,"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叶云歌把苏瑶往身后挪了挪,手按在剑柄上,沉声说:"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竟敢拦路抢劫!"
"嘿,这小子还挺横!"另一个瘦高个儿怪笑道,"小子,你眼睛是不是瞎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还跟爷们儿讲大道理!"
"少废话!"领头的那个壮汉往前一步,手里的鬼头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识相的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拿出来,还有你背上那妞,长得不错,正好带回去给兄弟们乐呵乐呵!"
叶云歌一听这话,一股火气"噌"地就上来了。眼睛瞬间就红了,手底下稍一用力,青钢剑"锵"地一声就出鞘了半截。可他低头看见苏瑶苍白的脸,又把火气压了回去。
"我劝你们赶紧让开,"叶云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不想伤人。"
"哈哈哈!"那壮汉狂笑起来,"这小子是不是吓傻了?就他一个人,还敢说这种大话!"他朝着身后的弟兄们一挥手,"兄弟们,给我上!把他废了,东西和女人都带回去!"
叶云歌深吸一口气,心里盘算着怎么既能打发这些人,又不伤到苏瑶。就在那伙人要冲上来的时候,他突然往前踏了一步,手里的剑"唰"地一声完全拔了出来,剑尖直指那个壮汉。
月光照在剑身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那壮汉不知道是被剑光晃了眼,还是被叶云歌身上的气势镇住了,居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报上名来!"叶云歌喝道。
壮汉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黑风寨张虎是也!小子,你敢管你张爷爷的闲事?"
"张虎?"叶云歌不由得皱起了眉头,这个名字怎么这么耳熟?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壮汉。月光下,张虎左脸上那道从眼角到下颌的刀疤看得清清楚楚,眼神凶悍,透着一股狠劲儿。可不知道为什么,叶云歌总觉得这张脸有点眼熟。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吹起了张虎额前的几缕头发。叶云歌的目光突然落在张虎的左耳上——他的左耳缺了一小块,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似的。
叶云歌猛地瞪大了眼睛,手里的剑都差点握不住。他声音发颤,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是虎子?张虎?"
张虎本来已经准备冲上去了,听见这话,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握刀的手微微发抖,眼睛死死盯着叶云歌的脸:"你...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我是云歌啊!叶云歌!"叶云歌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你不记得我了?我们小时候一起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抓蛐蛐,有一次你爬树掏鸟窝,掉下来摔破了耳朵,还是我爹带你去看的大夫!"
张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接着又涨得通红,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愤怒、怨恨,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他死死盯着叶云歌,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过了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叶云歌...果然是你这个灾星!"
"灾星"两个字像是一把锥子,狠狠扎进了叶云歌的心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张虎就怒吼一声,挥舞着鬼头刀朝着他劈了过来:"我要为我爹娘报仇!为全村人报仇!"
刀风呼啸,带着一股狠劲儿。叶云歌下意识地举剑格挡,"啷"的一声脆响,火星四溅。两人都被震得后退了几步。
叶云歌心里全是疑问和不解:"虎子,你这是干什么?到底出什么事了?为什么要报仇?"
"少废话!"张虎眼睛血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你害死了全村的人,还有脸问我为什么!"他说着,又挥刀冲了上来。
叶云歌现在是一头雾水,但他知道张虎现在情绪激动,多说无益。他只能一边躲闪,一边寻找机会制服张虎问清楚情况。可他背上还背着苏瑶,行动很不方便,只能勉强招架。
打了几招,叶云歌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看准一个空隙,猛地往旁边一闪,转身就往山道旁边的一座破败山神庙跑去。张虎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怒吼着追了上去。
山神庙不大,看起来已经荒废了很多年。庙门早就没了,门框上挂满了蛛网。院子里长满了齐腰深的杂草,角落里堆着一些破烂的木头。正屋的屋顶塌了一半,月光从破洞里照进去,正好照在积满灰尘的供台上。供台后面的神像也缺了半边脸,看起来阴森森的。
叶云歌冲进正屋,把苏瑶轻轻放在一个还算干净的草堆上。刚转过身,张虎的刀就劈了过来。叶云歌举起青钢剑一挡,顺势往旁边一带,张虎收不住势,"咚"的一声撞在了供台上。供台上的一个破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虎子,你冷静点!"叶云歌急忙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逃出叶家后就被我师父救走了,等我回去找你们的时候,村子已经..."
"已经烧成一片焦土了!"张虎转过头,眼睛通红,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和脸上的灰尘混在一起,看着格外狼狈,"所有的人都死了!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一个都没剩!就因为你们叶家招惹了魔教,连累我们全村人都跟着遭殃!"
叶云歌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了,疼得喘不过气来。他知道叶家灭门的事,却不知道村子也...
"那天晚上,火光染红了半边天,"张虎的声音颤抖着,像是再次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喊杀声、惨叫声,到处都是血...我亲眼看见我爹娘被那些魔教妖人杀死...我躲在柴房的柴火堆里,才侥幸活了下来..."
他说到这里,突然对着叶云歌嘶吼起来:"而你呢?叶云歌!你却活着!你凭什么活着!"
张虎像是疯了一样,挥舞着鬼头刀朝着叶云歌胡乱劈砍。叶云歌一边躲闪,一边心里翻江倒海。他没想到当年的事会连累这么多人,更没想到张虎会活着。
就在张虎一刀劈过来的时候,叶云歌突然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张虎在劈到一半的时候,刀柄突然往后磕了一下,这个动作很熟悉...
"等等!"叶云歌猛地大喊一声,趁着张虎愣神的功夫,剑峰直指他的咽喉,却在离他只有一寸的地方停住了。
张虎也愣住了,举着刀停在半空中。
叶云歌盯着张虎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刚刚那个动作...是叶家刀法里的'回龙式',你怎么会?"
张虎的脸色变了变,眼神闪烁不定。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冷笑一声:"拜你叶家所赐!当年你爹的叶武馆免费教我们这些穷孩子学武,全村的孩子都学过这套基础刀法!可惜啊,你那侠肝义胆的爹,最后连自己的家人都护不住,还连累了我们全村人!"
叶云歌的心猛地一颤。是啊,当年父亲确实免费教村里的孩子们学功夫,说要让他们强身健体,将来能保护自己和家人。可是...
"如果...如果你们都学过基础刀法,"叶云歌的声音有些颤抖,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那村里其他的孩子...是不是也有可能..."
他不敢往下说了,但心里却燃起了一丝希望。也许...也许当年还有其他的幸存者!
张虎看着叶云歌变幻的脸色,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冷哼一声:"想什么呢?别以为这样就能赎罪!"他说着,突然把刀一横,朝着叶云歌砍了过来。
叶云歌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根本不想和张虎打。他只想赶紧问清楚当年的事,找到其他可能幸存的村民。他看准张虎的刀路,使出"破剑法"里的卸力技巧,用剑轻轻一挑张虎的手腕。
张虎只觉得手上一麻,鬼头刀就脱手飞了出去,"噌"地一声插进了供台里,刀柄兀自颤动不已。
没了武器,张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突然瘫坐在地上。他看着供台上颤动的刀柄,突然惨笑起来:"哈哈哈...连你爹教的破刀法我都学不像...我真是个废物!连报仇都报不了!"
叶云歌刚想说什么,就看见张虎突然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刃,朝着自己的心口刺去!
"不要!"叶云歌大喊一声,想都没想就飞身上前,手指在张虎的手腕上轻轻一弹。张虎只觉得手腕一麻,短刃"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这是干什么!"叶云歌又气又急。
张虎抬起头,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全是绝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像畜生一样躲在山里,每天过着打家劫舍的日子...我早就不想活了!"
叶云歌叹了口气,转身走到草堆旁,轻轻拍了拍苏瑶的脸,确认她没什么事。然后他蹲下身,看着张虎:"虎子,你看看她。"
张虎顺着叶云歌的目光看去,只见苏瑶静静地躺在草堆上,脸色苍白,眉头微微蹙着,像是在做什么噩梦。
"她叫苏瑶,是武当掌门的女儿,"叶云歌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也因为魔教遭了难,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我们都失去了亲人,都经历了生离死别,但这不是我们放弃自己的理由!"
张虎看着苏瑶,眼神里的恨意慢慢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迷茫:"活着...像现在这样,跟畜生一样活着吗?"
"当然不是!"叶云歌斩钉截铁地说,"活着,是为了查明真相,为了给死去的亲人报仇!魔教才是我们真正的敌人!难道你忘了当年那些杀害你爹娘,烧毁你家园的仇人了吗?"
提到魔教,张虎的身体猛地一颤。他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很久。庙里静悄悄的,只有外面呼啸的风声。
过了不知道多久,张虎突然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叶云歌:"魔教...你知道血魔教吗?"
叶云歌心里一动:"血魔教?我当然知道,他们就是当年灭了我们叶家满门的凶手!"
张虎苦笑了一下:"他们三个月前来过我们黑风寨..."
"什么?"叶云歌一下子激动起来,往前凑了凑,"他们去黑风寨干什么?"
张虎的眼神有些闪烁:"他们说...只要我们帮他们找一个人,就给我们提供兵器和粮草。还说...当年你们叶家被灭门,是因为藏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叶云歌皱紧了眉头:"什么东西?他们要找谁?"
张虎摇了摇头:"具体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他们神神秘秘的。至于要找的人..."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叶云歌一眼,"他们说,要找一个带着青铜罗盘的年轻人。"
青铜罗盘?叶云歌的心猛地一跳。难道他们说的是那个被分成了七块的罗盘?
"我今天本来是想劫你的财物,"张虎看着叶云歌,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现在看来...我好像搞错了。"
叶云歌现在满脑子都是血魔教和青铜罗盘的事,根本没心思计较张虎劫道的事。他站起身,看着张虎:"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里吗?"
张虎摇了摇头:"不知道。他们留下消息就走了,说找到人就会联系我们。"他站起身,捡起地上的短刃,插回靴子里,然后走到供台前,拔下自己的鬼头刀。
"叶云歌,"张虎转过身,看着叶云歌,眼神复杂,"今天这笔账,我们先记下。我张虎虽然落草为寇,但恩怨还是分得清。你走吧。"说完,他转身就往外走。
"虎子!"叶云歌突然喊了一声。
张虎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小心血魔教,"叶云歌说,"他们不会真心帮你们的。"
张虎的身体顿了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山神庙,消失在夜色中。
叶云歌看着张虎消失的方向,心里五味杂陈。他叹了口气,转身想去看看苏瑶怎么样了。就在这时,他注意到地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月光下闪了一下。
他蹲下身捡起来一看,是一块青铜令牌,上面刻着四个字——"叶府护院"。令牌的边缘有些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叶云歌的心猛地一跳。叶府护院的令牌?张虎怎么会有这个?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当年父亲提拔的护院队长大壮叔。大壮叔对他很好,经常偷偷给他塞糖吃。他记得大壮叔的左耳后也有一道疤痕...
难道说...大壮叔当年也幸存下来了?这块令牌是大壮叔的?他把令牌给了张虎?
无数个疑问在叶云歌的脑海里盘旋。血魔教找青铜罗盘到底是为了什么?当年的叶家灭门案背后还有什么隐情?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山神庙的破窗户,卷起地上的枯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叶云歌握紧了手中的青铜令牌,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看了一眼躺在草堆上的苏瑶,轻声说:"瑶儿,我们一定会找到真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