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掺了墨的纱，从破庙四壁的窟窿眼儿里钻进来。叶云歌蹲在供台前，月光从头顶的窟窿斜着切进来，正好照在掌心那块青铜令牌上。"叶府护院"四个字被摩挲得发亮，边缘磨出了细密的纹路，像是被人揣在怀里许多年。
他想起张虎左耳缺的那一块，想起大壮叔总爱用那只带疤的手摸他脑袋。那时候大壮叔总说："云歌将来得成大器，比你爹还威风。"老爹总笑着骂大壮叔惯坏孩子，转头却偷偷多塞两块桂花糕给他。
山风卷着碎草从破门缝钻进来，供台上的落灰腾起细雾。叶云歌突然摸到怀里的硬物，心口一跳，赶紧掏出那个巴掌大的罗盘碎片。青铜边缘带着体温，断裂处像被巨力硬生生掰开过。
令牌的纹路......
他把两样东西并在月光下，呼吸一下子停住了。
令牌侧面的云纹，刚好能对上罗盘碎片的缺口。不光是形状，连深浅都分毫不差，就像本该长在一起的骨头。
"当年...大壮叔拿的就是这个？"叶云歌指尖发颤，顺着纹路摸到令牌背面。十年了，村里的槐花香好像还在鼻尖飘，大壮叔背着他爬树掏鸟窝，粗粝的手掌心全是老茧。
"咳咳..."
草堆那边传来闷响，叶云歌"噌"地站起来。苏瑶蜷在草堆里，肩头微微抽搐，额头的碎发全汗湿了。他两步跨过去，手背刚贴上她额头就烫得缩回手。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他扯开自己水囊，壶底只剩浅浅一层水。撕下里衫衣角沾湿了，轻轻按在她滚烫的额头上。苏瑶眉头拧成个疙瘩，睫毛颤得像受惊的蝶。
"血...血魔教..."她突然哼出声，声音轻得像叹息，"七星坛...不能..."
叶云歌心里猛地一拎。血魔教他知道，可七星坛是什么？他俯下身想听得清楚些，苏瑶却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掐进他皮肉里。
"罗盘...七块...聚齐..."她眼睛闭得死紧，额角青筋都绷起来了，"月圆之夜...他们要..."
话没说完头就歪向一边，又晕了过去。叶云歌盯着自己手腕上那圈红痕，后脖颈直冒凉气。罗盘分七块的事，连师门长辈都未必知道，苏瑶怎么会...
供台上的青铜令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叶云歌走过去拿起来，拇指按在"叶"字上用力一旋。"咔嗒"一声轻响，令牌侧面弹开道细缝，里面露出卷成细卷的皮纸。
手抖得快要抓不住。他把皮卷摊在供台上，昏暗中，泛黄的羊皮纸上画着密密麻麻的剑谱，旁边还有几行蝇头小楷——"玄天剑法总诀第三章"。
"真的是..."叶云歌的呼吸都变粗了。这套剑法是叶家镇宅之宝，当年血魔教屠门就是为了它。老爹临终前把剑谱和罗盘一起藏了，没想到其中一页竟藏在护院令牌里。
他把罗盘碎片按在剑谱开头那个凹槽里，刚对上位置，碎片突然"嗡"地震动起来，边缘亮起青幽幽的光。羊皮纸也跟着发烫，叶云歌还没反应过来，整个山神庙突然摇晃起来！
"轰隆！"供台后面的破神像脑袋"哐当"掉在地上，碎成八瓣。头顶漏下更多月光，叶云歌看见神像基座下露出个黑漆漆的洞口，里面不知藏着什么。
"不好！"他急忙把剑谱和罗盘塞怀里，转身去抱苏瑶。山神庙"咯吱咯吱"响得像口破风箱，梁上掉下来的土块砸在他后背上。
刚把苏瑶背稳，供台"咔嚓"断成两截。叶云歌低头就往门外冲，青钢剑胡乱扫开挡路的破木头。后领子突然被什么东西勾住，他回头一看，是苏瑶的发丝缠在了断梁上。
"该死！"他挥剑斩断头发，背后传来山崩似的巨响。整座山神庙塌了大半，尘土混着碎木片劈头盖脸砸下来。叶云歌弓着背护住苏瑶，连滚带爬冲出庙门。
趴在地上咳了半天才缓过气，背后火辣辣地疼。他刚想查看苏瑶怎么样，眼角余光突然瞥见废墟那边有红光闪动。
转头一看，魂差点飞了。
没塌完的后山墙上，正缓缓渗出暗红色的纹路，像有人拿血在上面画地图。歪歪扭扭的线条勾勒出山峦形状，正中央画着个古怪的七星图案，最顶点标着个"坛"字。
"七星坛..."叶云歌倒吸口冷气，苏瑶的呓语突然在耳边炸开。
"咚！"
远处山道传来沉闷的脚步声，叶云歌瞬间绷紧了神经。十几个火把正顺着山路往上爬，火光映着矛尖闪闪发亮。最前面那个举火把的，腰间挂着枚骷髅头腰牌——血魔教！
"他们怎么来得这么快？"叶云歌背上的冷汗一下子就下来了。他死死盯着山道，又回头看那面正在淡化的血色地图，怀里的羊皮纸烫得像揣了块烙铁。
"唔..."苏瑶在他背上动了动，呼吸越来越急促。叶云歌摸了摸她后颈，烫得吓人。再耽搁下去，不等血魔教追上来，苏瑶先就撑不住了。
眼角瞥见山道旁有条被杂草掩住的窄缝，叶云歌咬牙做出决定。他撕下外袍下摆，蘸了些苏瑶额头上的冷汗，飞快跑到墙根把地图主要线条拓在布上。
火把离山神庙只剩三里地了，能听见他们骂骂咧咧的声音。叶云歌把布条塞怀里，背起苏瑶一头扎进那条窄缝。
石缝刚够一个人侧身通过，两边石壁冰凉，刮得胳膊生疼。叶云歌半蹲半爬，苏瑶的呼吸喷在他后颈上，烫得他心里发紧。爬了约莫一炷香功夫，缝隙突然开阔起来。
前面是个小山洞，洞口被藤蔓挡得严严实实。叶云歌把苏瑶轻轻放在地上，刚想喘口气，眼角突然瞥见怀里的羊皮纸正发红光。
掏出来一看，整个人都僵住了。原本空白的地方，正一点点浮现出暗红色的字，像是血在纸上流动——
"七星坛聚罗盘，血月现则天下倾，唯玄天......"后面的字还没显完，洞外突然传来树枝被踩断的"咔嚓"声。
叶云歌瞬间按住剑柄，把苏瑶往山洞最深处拖。洞外火把光透过藤蔓缝隙晃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藤叶窸窣的轻响里混进了金属摩擦声。叶云歌把苏瑶往石壁凹陷处推得更深，自己后背死死抵着冰凉的岩石，右手在腰间摸到剑柄时指节都泛了白。
三个灰衣人出现在洞口，火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骷髅腰牌随着脚步声撞出空洞的响。当先那人酒糟鼻上布满红点，目光像钩子刮过藤蔓："刚才明明看见影子闪进来了。"
叶云歌屏住呼吸，听见苏瑶喉咙里发出小猫似的呜咽。高烧让她脸颊红得吓人，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他腾出左手捂住她嘴，掌心立刻感受到牙齿轻轻的磕碰——她在说什么？
"搜！"酒糟鼻一挥手。
脚步声在洞里散开，碎石被踩得咯吱响。叶云歌盯着离他最近的那双草鞋，指腹摩挲着剑柄上磨出的旧痕。三年前在叶家后院，老爹握着他的手教他握剑，说真正的剑客要让剑变成手臂的延伸。
"头儿！你看这个！"
洞角落里传来惊呼声。酒糟鼻骂骂咧咧走过去，叶云歌趁机瞥见地上那摊血迹——刚才苏瑶咳出来的。他心脏突然缩紧，看见火光中露出半片染血的衣角。
"是那女娃的！"酒糟鼻声音发颤，"罗盘肯定在她身上！"
叶云歌突然觉得后颈发寒。不是恐惧，是另一种更诡异的感觉——像有目光从四面八方刺过来。他低头看向怀里，羊皮纸烫得几乎要烧穿胸膛，那些暗红的字迹正顺着褶皱缓缓流动，拼成几个扭曲的字：
"血祭时辰到"
洞口突然刮进一阵狂风，火把"噗"地灭了。黑暗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叶云歌听见金属落地的脆响，还有喉咙被捂住的嗬嗬声。
"什...什么东西..."有人牙齿打颤。
叶云歌摸到了苏瑶发烫的手腕——脉搏快得像要炸开。他悄悄拔出青钢剑，剑身和石壁碰撞发出细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突然，两点绿光从洞顶亮起，紧接着是第三点、第四点...密密麻麻，像倒悬的星河流淌进洞窟。
"妈呀！"
凄厉的惨叫被硬生生掐断。叶云歌感到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带着铁锈味。他反手将苏瑶抱进怀里，剑锋朝上护住两人头顶。阴影中传来鳞片刮过岩石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带着浓重的腥甜气。
怀里的羊皮纸突然光芒大盛，将整个洞窟照得如同白昼。叶云歌眯起眼，看见洞顶垂下无数粗壮的藤蔓，每一片叶子都在发光，而藤蔓尽头——
血红色的瞳孔在黑暗中缓缓转动，垂直注视着他。
"嗡——"
罗盘碎片从怀中震飞出去，悬在半空滴溜溜乱转。羊皮纸自动展开，那些流动的血字突然燃烧起来，在空气中形成半透明的光幕：
"七星坛聚魂，需七窍玲珑心为引，三月初七..."
后面的字还没显现，整面石壁突然剧烈震颤。叶云歌转头，看见来时的窄缝正在慢慢合拢，碎石像雨一样落下。头顶的绿光骤然熄灭，腥甜气却越来越浓，近得仿佛贴在脖颈后方。
苏瑶突然在他怀里剧烈挣扎，指甲掐进他前臂："快走！它在..."
话音被重物落地的闷响打断。叶云歌借着羊皮纸的光看去，酒糟鼻倒在地上，眼睛瞪得滚圆，脖颈上留着两排细小的血洞。他身后，那片染血的衣角正在缓缓蠕动，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布料里钻出来。
"三月初七...今天..."叶云歌脑中轰然炸开，看向苏瑶苍白如纸的脸。她额头上凸起的筋脉泛着诡异的青黑色，像细小的蛇在皮肤下游走。
洞顶传来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叶云歌最后看了眼合拢只剩指宽的石缝，突然将青钢剑插入岩石缝隙，借力转身冲向洞窟最深处。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石门，门框上刻满了与罗盘碎片相同的纹路。
怀里的羊皮纸突然自己飞了出去，"啪"地贴在石门中央。那些燃烧的血字仿佛有了生命，顺着纹路快速流淌，在门上映出巨大的七星图案。
身后传来鳞片扫过地面的沙沙声，越来越近。叶云歌抱着苏瑶扑到石门前，手指抚上那些发烫的纹路——和记忆里老爹书房那幅星宿图一模一样。
"咔嗒。"
罗盘碎片突然嵌入门上的凹槽，七道青光顺着星线亮起。叶云歌感到脚下一空，整个人抱着苏瑶坠了下去。下落的瞬间，他回头看见那双血红色的瞳孔正缓缓凑到石门边，瞳孔里倒映着他越来越远的脸。
失重感突然消失。叶云歌重重摔在沙地上，激起漫天烟尘。怀里的苏瑶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只有微弱的呼吸拂在他锁骨处。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指却摸到一片冰凉的金属——
借着从上方透下的微光，叶云歌看见自己躺在一条长长的甬道里，两侧墙壁上挂满了青铜灯台，每个灯台上都插着半截从未点燃的白色蜡烛。而甬道尽头，七道石门一字排开，门上分别刻着北斗七星的名字。
怀里的羊皮纸轻轻颤动，最后几个血字终于显现出来：
"...以瑶光为钥，开启破军之路"
最右侧刻着"瑶光"二字的石门，此刻正微微冒着白烟。叶云歌喘着粗气看向那道门，又低头看了看怀里呼吸越来越微弱的苏瑶，突然发现她颈后不知何时多了一片青色的胎记，形状像极了北斗七星。
甬道深处传来"咔嚓"声，像是骨头断裂。叶云歌猛地抬头，看见那些白色蜡烛正在一支支亮起，昏黄的火光中，长长的影子从两侧墙壁缓缓爬了下来，向他伸出了干枯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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