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深处的水声嘀嗒嘀嗒，像是谁在用骨头敲打着冰面。叶云歌眼皮沉得厉害，勉强撑开条缝，看见无数青色光点正从苏瑶透明的身体里飘出来，每飘出一点，她的嫁衣就淡上一分。
"别...走..."他想伸手抓住那些光点，可胳膊像灌了铅，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的轮廓越来越模糊。她颈后那颗星印亮得刺眼，把周围的冰面照出一片诡异的青紫色。
环佩叮当声越来越近了。
叶云歌猛地转头，青钢剑"噌"地出鞘半寸又重重落下。星光辉映中，一个穿着玄色宫装的女子正从钟乳石后转出来，裙摆绣着银色星图，走动时腰间七枚青铜铃铛发出清冷的声响。她脸上蒙着层薄如蝉翼的黑纱，只能看见一双含着笑意的桃花眼，眼角那颗朱砂痣红得像血。
"等了十年，总算见着七星合一。"女子停在血色阵法边缘，声音像冰碴子落进玉盘，又脆又凉。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叶云歌，指尖划过阵法边缘跳动的血光，"不愧是七阴容器，中了血无常的腐心散还能撑这么久。"
苏瑶的魂魄猛地挡在叶云歌身前。她的手臂几乎完全透明，可那双眼睛里的倔强，和叶云歌记忆里在客栈抢他桂花糕时一模一样。透明的泪水从她眼角滑落，还没落地就凝成冰晶。
"你是谁？"苏瑶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风吹过破损的陶笛。她能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有和血无常相似的气息，却更加阴冷，更加...高贵。
女子轻笑出声，环佩叮当声突然急促起来。叶云歌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体内的魔气像是受到召唤般疯狂乱窜，左肩的伤口裂开，黑血顺着指尖滴在冰面上，瞬间凝成小小的血花。
"我是谁不重要。"女子缓步绕着阵法转圈，铃铛声在溶洞里回荡，"重要的是，没有他这个容器，你们七个丫头早在十年前就成了血神坛上的祭品。"
叶云歌死死咬住牙关，腥甜的血气从喉咙涌上来。他看见苏瑶的魂魄剧烈颤抖着，原本半透明的手背上浮现出无数细小的青色纹路，那些纹路顺着她的手臂爬向心口，最终汇入颈后的星印。
"血魔教寻了十年的'七阴容器'，需集七星新娘精血方能觉醒。"女子停在苏瑶魂魄后方，语气带着怜悯又像是嘲讽，"你颈后星印是最后一把锁，现在它开了。"
苏瑶猛地抬手抚上颈后。那里空空荡荡，却传来火烧火燎的痛感。她想起十五岁那年在后山采药，被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衣人掳走，醒来后颈后就多了这个印记。那时师父说这是个普通胎记，现在想来...
"破阵之日，便是他魂飞魄散之时。"女子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像是腊月里的寒风刮过骨头缝。
叶云歌眼前一黑，无数画面碎片涌入脑海。五岁那年躲在衣柜里，门缝里看见娘把罗盘碎片塞进他襁褓，后背插着的七根毒针正往外渗着青色的血。黑衣人沙哑的声音隔着柜门传来："容器还未觉醒...留着他..."
"不——！"叶云歌大吼一声，猛地坐起身。胸口的月牙胎记烫得惊人，无数血色纹路从胎记蔓延开来，顺着血脉爬向四肢百骸。他惊恐地发现，那些纹路竟然和苏瑶魂体上的青色纹路一模一样！
血色阵法突然亮了起来。地面上的花瓣纹路像是活了过来，顺着叶云歌的脚踝往上爬。苏瑶的魂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重重撞在身后的冰棺上，激起一片冰晶碎屑。
"选吧。"女子走到阵法中央，玄色宫装无风自动，"破阵救百人性命，还是保他一人苟活？"
苏瑶看着阵法中痛苦挣扎的叶云歌，眼泪再也忍不住。她想起三个月前在江南客栈，小丫头非要喂他吃桂花糕，粉渣沾了满脸还笑得前仰后合；想起雨夜同撑一把油纸伞，他把大半伞面都让给她，自己半边肩膀湿透却浑然不觉；想起桃花树下他练剑的样子，白衣翻飞像是要乘风而去...
"我选他。"苏瑶笑了，血泪从眼角滑落，在下巴尖凝成血色冰晶。她突然做出个惊人的举动——透明的手指刺破自己魂魄状态的胸口，硬生生逼出一滴殷红的心头血。那滴血在空中化作红线，像道闪电般射向叶云歌眉心。
叶云歌只觉眉心一热，体内乱窜的魔气突然安静下来。左肩伤口处传来清凉的痛感，原本疯狂蔓延的血色纹路也停在了手腕处。他抬起手，看见掌心浮现出一朵小小的血色桃花印记，印记中心，是苏瑶的一滴心头血在缓缓转动。
"愚蠢！"女子勃然大怒，腰间七枚青铜铃铛突然飞起，化作七道黑气射向苏瑶魂体。"你可知用魂飞魄散换来的生机，只能维持七日？"
苏瑶的魂体被黑气击中，嫁衣瞬间变得透明如蝉翼。她踉跄着后退几步，却死死挡在叶云歌身前，像是风雨中守护巢穴的小鸟。环佩叮当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带着刺耳的尖啸。
"天地无极，魂魄剥离！"女子双手结印，阵法中的血色纹路突然立了起来，化作无数细长的锁链，朝着叶云歌心口刺去。
叶云歌感到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地底传来，自己的魂魄像是要被硬生生扯出体外。他死死抓住苏瑶冰冷的手，明明知道这只是魂体，却舍不得松开。
"活下去..."苏瑶嘴唇动了动，声音轻得像叹息。她的魂体正在化作点点青光，眉心一点殷红缓缓飞向叶云歌的胸口，与他的月牙胎记融为一体。
就在这时，溶洞通道尽头突然传来火把的光亮，伴随着杂乱的脚步声和熟悉的喊话。
"云歌！苏姑娘！我们来了！"
李文渊的声音！叶云歌心中一震，阵法的锁链趁机刺入他的肩膀，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他看见苏瑶的魂体已经变得透明如幻影，只有那双眼睛还清晰可见，含着泪，带着笑，像是在说"我不后悔"。
女子脸色一变，转身看向通道入口。火把光越来越近，已经能看见李文渊带着十几个武林人士冲了过来，为首那个正是武当派的长老。
"碍事！"女子冷哼一声，周身泛起白雾。她看了眼阵法中昏迷的叶云歌，又瞥了眼即将消散的苏瑶魂体，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下次月圆，七星必定合一。"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已经化作一团青烟，消失在溶洞深处。
李文渊带着人冲到阵法边缘，正好看见苏瑶透明的身影化作漫天青光，纷纷扬扬落在叶云歌身上。少年躺在血色阵法中央，胸口月牙胎记与眉心桃花印记交相辉映，脸色苍白如纸，却呼吸平稳。
"快来人！先破阵！"李文渊大吼一声，从怀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朱砂和黄符。可当他的手指触碰到阵法边缘的血色纹路时，那些纹路突然活了过来，顺着他的手臂往上爬。
"啊！"李文渊惨叫一声，急忙斩断衣袖。被纹路接触过的地方，皮肤已经变成青紫色，像是中了剧毒。
溶洞深处，环佩叮当声再次响起，却带着几分戏谑，渐行渐远。李文渊看着阵法中昏迷的叶云歌，又看了看满地正在消散的青光，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这个地底溶洞，根本不是什么祭坛，而是个巨大的牢笼。
叶云歌的睫毛颤了颤，在彻底陷入黑暗前，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桂花糕香味，和苏瑶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胸口那块月牙胎记烫得惊人，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觉醒。
叶云歌在一阵桂花甜香中睁开眼，看见李文渊正提着药壶往陶碗里倒药汁。溶洞里燃起了三堆篝火，武当弟子们正用剑削着冰锥加固临时搭建的石床。
"醒了？"李文渊递来半碗黑乎乎的药，"你这体质邪门得很，伤口竟自己结痂了。"
药碗碰到嘴唇时，叶云歌手指突然抽搐。这触感——陶碗边缘有道细小的裂痕。三年前苏瑶在景德镇买的那套瓷碗，也是这么碎的。他猛地按住心口，那里的月牙胎记正在发烫，像是有颗种子要破土而出。
"苏瑶呢？"
李文渊削冰锥的手顿了顿。篝火噼啪声里，叶云歌听见自己心跳重得像打鼓。他看见武当长老正拿着符纸围着石床步罡踏斗，青色符灰飘落在冰面上，瞬间冻成细小的冰晶。
"我看见她化作青光了。"李文渊把冰锥插进石床缝隙，"就落在你身上。"
叶云歌突然扯掉胸口绷带。月光从溶洞顶部的裂缝照进来，照亮他心口那个古怪的印记——新月形状的胎记里，一点殷红正在缓缓旋转，像极了苏瑶送他的那枚红豆吊坠。
"那女人说要七星合一。"武当长老突然转身，桃木剑直指叶云歌眉心，"你这妖物，可知苏姑娘是用魂飞魄散换你苟活？"
火光明灭中，叶云歌看清了自己掌心的桃花印记。那里面淌动的不是血，而是半透明的青液，正顺着血管往四肢百骸蔓延。他想起苏瑶最后的眼神，忽然笑出声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道长可知，"他擦掉眼角冰晶，声音哽咽得像被砂纸磨过，"她十五岁那年在后山采药，为了摘悬崖上的还魂草摔断过腿？"
溶洞深处突然传来钟乳石断裂的脆响。李文渊按住腰间佩剑，看见叶云歌左眼瞳仁正在慢慢变青，青得像暴雨将至的天空。那道伤口里渗出的黑血落在冰面上，竟焐化出一串小小的脚印，朝着溶洞更深处延伸。
"她总说江南的春天最短，"叶云歌站起身，青钢剑自动跃入手中，"可她不知道，没有她，我的春天早在十五年前就冻死了。"
武当长老的桃木剑刚刺到半途，就被叶云歌两根手指夹住。剑尖触碰处的符纸无火自燃，留下一股焦糊的桂花香。所有人都看见，少年身后不知何时浮现出半透明的红衣轮廓，正抬手替他拂去肩上冰屑。
"往这边走。"叶云歌突然转向溶洞最暗的角落，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青铜门，门环上七枚铃铛在无风自动。他反手握住身后虚空中的手，脚步坚定地踏过满地青色光点，"她怕黑，我得去接她。"
李文渊望着那道青铜门突然脸色煞白——门楣上刻着的星图，竟与十年前血魔教祭坛壁画完全相同。而叶云歌掌心那朵血色桃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鲜艳，像是刚从枝头摘下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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