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虹贯日

暴雨如注的深夜，御史台诏狱最底层的甲字号牢房渗着水，火把将熄未熄的光在石墙上投下扭曲的阴影。裴琰的皂靴碾过潮湿稻草，停在写满血字的墙面前。那些深浅不一的刻痕里，最新的一道"崔"字还泛着暗红，像是用指甲生生抠出来的。

"大人小心！"狱卒刚出声，铁链哗啦作响。被锁住的举子突然暴起，锈铁片擦着裴琰咽喉划过，官袍裂口处露出粗麻丧服的边角。

"门阀走狗！"举子目眦欲裂，喉咙里滚着血沫，"当年我爹为你们作证......"铁链绷到极致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清了那片粗麻——那是戴孝人才会穿的生麻，边缘还沾着新烧的纸灰。

裴琰没擦颈侧的血线。他左手按在墙上，指节压着那个"崔"字，右手指尖悬在举子腕脉三寸处。真气渡过去时，对方咳出的血溅在他丧服前襟，晕开深色痕迹。

砖墙轰然倒塌的烟尘里，陈破虏青铜色的身躯撞进来。昆仑奴的拳头离举子太阳穴仅差半寸，硬生生停住。裴琰摆手，墙洞外漏进的雨丝打湿了他左眉骨上的旧疤。

"卖炭翁的儿子？"裴琰声音很低，像在问又像确认。举子瞳孔骤缩，喉结动了动，突然从舌底顶出半枚玉璜。青白玉上沾着血丝，内壁暗刻的徽记在火光下若隐若现。

裴琰的指尖碰到徽记那刻，左眉旧伤突然渗血。血珠顺着鼻梁滑到唇边，他尝到铁锈味，恍惚听见三年前那个雪夜，朱笔划破皮肉的声音。

雨深处传来八哥学舌："白虹贯日，血溅五步。"陈破虏追出去时，只看到青石板上飘落的崔氏笺纸，墨迹被雨水晕染成诡异的血丝状。

举子的手突然抓住裴琰腕骨，指甲抠进他袖中暗藏的伤疤。"他们......用朱笔......"越来越弱，瞳孔却亮得骇人，"说寒门子弟......只配当......"

裴琰反手握住那只渐渐失温的手。丧服袖中滑出半截《削藩策》竹简，当年御赐的朱批"可"字正好压在举子虎口的茧子上——那是常年握炭笔留下的痕迹。

陈破虏回来时，看见自家大人正在合上举子的眼睛。裴琰的左手还按在血字墙上，指甲缝里全是石屑和血痂。昆仑奴默默跪下，用袖子去擦裴琰眉骨不断渗出的血。

"查查那只八哥。"裴琰突然说。他掰开举子紧握的拳头，取出沾血的炭块在墙上补全了血字——"崔氏舞弊"的"弊"字最后一笔拖得很长，像把出鞘的剑。

雨幕深处又传来扑棱声，这次是真实的乌鸦。陈破虏青铜色的后背绷紧，听见自家大人撕了截丧服衣摆，裹住那半枚玉璜。粗麻纤维吸饱了血，在雨里泛着黑红的光。

裴琰走出牢门时，暴雨中的御史台黑沉如棺。他的丧服下摆扫过台阶上未干的鲜血，留下几道蜿蜒的暗痕。陈破虏跟在三步之后，听见风中传来极轻的、竹简碰撞的声音——那是裴琰袖中《削藩策》在响，十年前用寒门学子鲜血写就的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