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张画装进文件袋里,扔在桌角。
两天了,还是不敢正眼看第二次。
但它像一根刺,越碰越疼。
我很少做梦,这两天却频繁梦到江池。
梦里的他总是没个正形,一会儿在阳台上倒立背单词,一会儿在讲台上用粉笔头砸我。他笑得肆意张扬,嚣张地说:“宋渊你是不是又在梦里想我了?”
我总是被气醒。
可醒来后,屋里静悄悄的,哪有什么江池。他连碗泡面都没留下给我。
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强行“编造回忆”。江池的那些素描,他的便签和书签,还有他母亲提起的那些话,都像拼图一样拼凑着一个“他喜欢过我”的版本。但我曾在他身边那么多年,怎么就一次都没看出来?
那天晚上,我终于没忍住,点开手机相册,把那张书签拍了张照。
然后,发给了程楠。
她是我们三中为数不多能和江池打成一片,又能和我说得上话的人。
三分钟后,她打来电话,语气像是憋了一肚子话:“你终于发现了?”
我一愣:“你早就知道?”
“不是早就,”她说,“也不能算知道。但我们又不是傻子。”
她那头翻着旧记忆:“你高二那次生病,他在年级群里装作开玩笑地问了句‘宋班草感冒几天了?’还被班主任警告‘注意言辞’。你知道他回了什么吗?”
我没说话,下意识摇头,即使她看不到。
她自顾自答:“他说,‘我都不知道他感冒几天了,你们谁知道?’”
我脑袋“嗡”的一声。
“我们那时候还笑他嘴硬,说他就差把你名字刻在额头上。”程楠停顿了一下,“他其实也没藏得多好。只是你,从来没认真看他。”
我沉默了很久。
程楠的声音忽然放轻:“宋渊,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可能五味杂陈。但他真的,不坏。他嘴贱是真嘴贱,可他——”
“我知道。”我打断她。
程楠那边安静了下去。
她换了个语气:“你要不要去翻翻他以前送给你的书?他很会藏东西。”
我眉头一跳。
翻书?哪本?
我读透的书早就堆在书柜顶上吃灰了。可如果江池真的藏了什么,那他藏在哪本书里?
我开始翻找,书柜里尘封的教辅资料、课外读物、甚至厚厚的一摞英语阅读理解,都被我拆了个遍。
就在我快放弃的时候,在一本我读了几遍就放进书架的《追风筝的人》扉页上,我看到一行小字。
“我不配和你成为朋友,我知道。”
那行字写得极淡,像是用自动铅笔轻轻写的,几乎要与纸页融为一体。
我怔了一下,忽然想起,那本书,是江池高三时送我的。
当时他说:“你不爱看小说,这是唯一一本你应该看完的。”
我确实看完了,却没发现这句话。
江池明明知道我会翻,却故意把字写得浅——浅到只有在阳光下、特定角度才能看到。
……他到底是想让我看到,还是不想?
我看着那一行字,忽然想笑。
一个永远嚣张不羁的江池,曾悄悄在一本书里,对我说出最低姿态的情话。他知道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注意到,却还是写了下来。
我想不通他是怎么想的。
喜欢一个人,为什么非得藏得这么用力?
我试图从理性角度分析江池对我的感情。
是喜欢我这个人?还是喜欢和我“斗”的那个过程?我们之间有没有哪一瞬间,让他觉得我是可以被靠近的?
我站在书柜前,眼睛盯着那一行字,窗帘被吹动,光线偏移,那行字终于彻底消失在纸页里。
我像被抽空了一样坐下。
江池,你到底想让我看到什么?
是你喜欢我,还是你从没打算让我知道你喜欢我?
我不知道答案。
只能继续去找。
我又回了他家一次。
这次,是以“还画夹”为名。
江池母亲比上次看起来更疲倦,眼下有青黑的阴影。她递给我一杯热茶,说了句:“你爸妈还好吗?”
我点头:“挺好的。”
她轻轻笑了一下:“江池以前老说羡慕你。他说你家干净,吃饭有汤有菜,妈妈声音不大,爸爸从不敲他房门。”
我攥紧了茶杯。
“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画你的吗?”她忽然问。
我抬眼。
她从茶几下抽出一张小纸片,递给我:“这是我从他房间门后发现的。他用胶带贴了很久。你看看。”
纸片边角已经折了,是一个简笔画。画得潦草,却能看出是我——穿着校服,站在校门口低头翻书。头发乱,书包单肩背,神情专注。
背面写着一行字:“他又拿第一了,我生气得想咬人。”
落款:高一·秋。
我盯着那行字,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
江池真是从高一就开始……?
他骂我、跟我抢第一、在走廊堵我、在黑板报上阴阳我……背地里却画我、记我、连翻书姿势都记得清清楚楚。
而我呢?
我只知道他“贱兮兮的”,只知道他“嘴上不饶人”,只知道他“抢第一”。
我把他整整误解了三年。
回家路上,我把那张简笔画夹进口袋。
心里忽然没来由冒出一个问题:
“江池,如果我早点知道,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他不会回答了。
我抬头看了眼天,天很蓝,却空,一朵云都没有。
像他说了很多话,我都听不到。
也像他想让我看到什么,但我永远看不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