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翻开那本书,是在高三最后一次月考前。
《追风筝的人》,江池塞给我的时候说:“别装不认识,这书你缺。”
我那时正拿着理综卷子对答案,一脸迷惑:“我缺什么?”
“缺人味儿。”他斜着眼笑,“你看书就像在看题干。”
“那你倒是说说这书讲了什么?”我挑眉。
他撇撇嘴:“讲你这种人怎么活得太端着,最后被人背刺。”
我当时听完只觉得他又在胡说八道,结果真回去翻了两章,竟然看进去了。江池就那样吊儿郎当地靠在我旁边桌角上,一边抠着桌子胶条一边看我读书,看得我心里发毛。
那会儿我以为他是找茬。现在回头想想,他大概只是想待在我身边。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那行藏在扉页上的字——
“我不配和你成为朋友,我知道。”
纸张有点泛黄,字迹几乎要褪去,可我脑子里总是反复浮现这句话。
江池是真的觉得不配,还是只是怕靠得太近了会露馅?
这些问题我都答不上来。我只是越来越意识到,我和他之间并不只是互相看不顺眼那么简单。
他送书的那天,我记得很清楚,明明是三十多度的大热天,他还特地跑去图书馆借了个牛皮纸袋装书。说什么“有仪式感”。
我那时候还笑他矫情。
他当时没回嘴,只是低头把袋子抽直,然后看着我笑了笑,说:“你有一天会谢谢我。”
我现在想说谢谢了,可人已经不在了。
我翻着书,一页页地慢慢看下去,忽然发现夹在书末的一张便条纸,折得整整齐齐,像是早就被人藏好的。
上面写着一串书名:《时间简史》《卡拉马佐夫兄弟》《人类简史》。
后面还有句括号注释:“他应该会喜欢的类型。”
落款是一个潦草的“J.C.”。
—江池。
我一时间有点恍惚。
我这些年读的书,有很多本确实是那时他推荐的。只是我从没意识到,这些“巧合”是有人精心编排过的。
江池大概早就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知道我爱什么、怕什么,喜欢怎样的世界、怎样的文字。他不说,就藏起来,悄悄推我一把,然后再嘲笑我“终于开窍了”。
我以前真的很讨厌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可现在,我忽然有点想他再说一次:“你终于看懂了吧?”
我甚至怀疑,如果他没出事,我们现在会不会……
算了。
没那个如果。
*
那天下午,我收到了江池母亲发来的信息。
“渊渊,我又找到了一点东西,你有空来一趟吗?”
她现在叫我“渊渊”,我听着有些不自在。可我也没法拒绝。
去的时候天有点阴,车窗玻璃上映着模糊的灰白色天空,看不清边界,像极了这段我根本没准备好面对的记忆。
江池母亲这次拿给我一个布质小手包,花纹已经洗得模糊了。
“这是他从小喜欢放私人物件的地方。”
我打开拉链,里面有一叠旧照片,还有几张明信片、车票,还有一枚金属书签,是我高二年级时竞赛拿奖那次学校发的纪念品。
“他怎么会有这东西?”我问。
她笑了一下:“你那时候把奖状夹在桌板里,书签落在地上,是他捡到的。”
我记得那件事。可我只记得书签丢了,后来也没在意。
“他说,你不会在意这些小东西。他在意,所以拿走了。”
我没再说话。
江池母亲的语气很平静:“其实我挺想跟你说这些的。因为我知道他一辈子都没勇气跟你说。”
我低头看着那枚书签,指尖摩挲着边缘。它已经被磨得有些发亮。
“我儿子……嘴是坏了点,但心挺真。”她停了停,“他如果活着,应该也不会怪你没看出来。”
我喉咙有点哽。
“我不是没看出来,”我轻声说,“我是……从来没想过他有那个可能。”
她点点头,没有责怪,只是递给我一瓶水,说:“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心软。”
我接过水,轻声说了句谢谢。
那天回家后,我做了一件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的事。
我把那本《追风筝的人》和便条纸、简笔画、书签,还有那张素描,全都摆在桌上,一件一件摊开来。
然后,我坐下,看了它们整整一夜。
我开始明白,有些人不是你想看就能看清的。你得花时间,得愿意相信,得回头去看很多被你忽略掉的细节。
江池说:“你有一天会谢谢我。”
我现在才明白,他不是在炫耀。
他是在告别。
*
可我仍然不知道,他到底想让我看到什么。
是他喜欢我?是他藏得很深?还是……
他希望我知道这一切之后,会不会愧疚、难过、后悔?
或者,他只是单纯地想让我知道,有一个人曾认真地、偷偷地,把我放在心上很多年。
我低头看着素描,那幅画里的人正低着头,神情专注。
那是我。
也是,他记忆里最温柔的一角。
我突然有点想告诉他——
“江池,如果你真的这么看我,那我大概……也不是那么讨厌你。”
但已经太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