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的风穿堂而过,卷起小桃的裙裾。她半撒娇地拽着萧梧秋往前,嘴里絮叨着:“女君今早还说,等秋娘子来了,要把那架开得最好的花挪过去,说是您最爱素净……”
声音渐渐远去,只留下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枝头沉睡的鸟儿。
廊下灯笼次第亮起,将萧梧秋渐行渐远的身影镀上暖黄光晕。
魏劭望着她发间玉簪晃动的碎影,直到转角处传来小桃清脆的笑声,才惊觉自己竟盯着出了神。
身旁的魏枭同样攥着腰间,喉结不自然地滚动,目光还黏在垂花门上。
"咳咳!"公孙羊刻意提高的咳嗽声刺破凝滞的空气,目光在两人之间意味深长地打转,"主公,夜色渐深,议事厅的烛火都快燃尽了。"
魏劭骤然回神,清了清嗓子:"走吧。”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萧梧秋离去的方向,他心底的怅然都搅碎在了风里。
雕花木门吱呀轻响,小桃踮脚掀起织锦门帘,暖融融的热气裹挟着枣泥甜香扑面而来:"女君,秋娘子带到了!"
话音未落,主屋内传来珠帘晃动的清脆声响,乔蛮已踩着绣鞋小跑而来,月白色襦裙上的金线海棠随着步伐摇曳生姿。
"秋娘!"乔蛮一双杏眼亮若星辰,不由分说地牵起萧梧秋的手,指尖还带着温酒的暖意。
她发间新换的茉莉簪子扫过萧梧秋手背,香气混着屋内的沉香,直往人鼻间钻
"可算把你盼来了!快瞧瞧,我照着你教的法子做了蟹酿橙,还有这道荔枝膏,熬了整整三个时辰呢!"
不等萧梧秋开口,乔蛮已半推半拽地将人按在檀木桌边。
萧梧秋望着檀木桌上层层叠叠的食盒,眼底满是惊愕:"这会不会太多了,我们哪能吃得完?"
她话音未落,乔蛮已笑盈盈地执起象牙筷,却见两道银光掠过眼前。
"秋娘子快尝尝!"小桃抢先一步将剔好的鲈鱼片放进萧梧秋碗里,鱼尾还缀着嫩黄姜丝,"厨娘凌晨就去码头守着了!"
小枣也不甘示弱,夹起裹着蜜糖的酥肉:"这可是用新榨的芝麻油煎的,咬下去会流汁儿呢!"
乔蛮望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肴,又看看两个婢子亮晶晶的眼睛,又好气又好笑。
她轻咳一声,故意板起脸:"这里有我照料,你们且下去用膳。小厨房特意备了松子鳜鱼和碧粳粥,晚些还有糖蒸酥酪。"
"啊?"小桃和小枣同时发出惋惜的惊呼,筷子悬在半空迟迟不肯放下。
春娘见状,轻轻扯了扯两人的衣袖,眉眼含笑:"女君心疼你们忙了整日,快些下去歇着。”
她朝萧梧秋福了福身,又朝乔蛮使了个促狭的眼色,这才拉着还在张望的两人退出房门。
雕花木门缓缓阖上的瞬间,乔蛮终于松了口气,重新执起筷子:"可算把这两个小馋猫支开了。来,秋娘,尝尝我亲手炖的银耳雪梨羹......"
萧梧秋望着碗里堆叠如小山的珍馐,慌忙按住乔蛮欲再添菜的手:"蛮蛮,莫要再忙了。"
她指尖微凉,却在触到乔蛮掌心温热时,忽然想起幼时两人分食一块桂花糕的光景。
乔蛮的杏眼立刻泛起薄雾,睫毛上凝着细碎水光,像沾了晨露的海棠花瓣。
"就像从前那样!"乔蛮突然将玉箸塞进萧梧秋手里,自己也抄起一支,发间茉莉簪子随着动作轻颤,
"记得吗?我们在清荷池偷采莲蓬,被管事嬷嬷追得满园子跑,最后躲在柴房分吃半块冷掉的绿豆糕......"
她忽然夹起一箸蟹酿橙,殷红的蟹肉在月光下泛着琥珀光泽,"那时你总说我抢得多,现在......"
话音未落,萧梧秋已笑着咬下她递来的蟹肉,鲜甜的汁水在舌尖绽开。
两个女子相视而笑,窗外月光悄然爬上食案,将青瓷碗里的荔枝膏染成蜜色。
檐角风铃叮咚,恍惚间真如回到了那些蝉鸣悠长的夏日午后。
铜炉里的香正袅袅升腾,萧梧秋与乔蛮碰杯的清脆声响还未消散。忽听得门外传来轻响,紧接着雕花木门被推开。
"看样子我来的还是极巧!"魏劭阔步而入,他目光一扫满桌佳肴,落在萧梧秋染着胭脂的唇畔时,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刚处理完军务,有些饿了,不介意一起吧?"
乔蛮握着玉箸的手微微收紧,她望着魏劭熟稔地在萧梧秋身侧落座,故意将斟满梅子酒的琉璃盏推过去:"我以为男君公务繁忙,没有闲暇时间来此"
话音未落,萧梧秋已将一碟蟹酿橙推到两人中间,腕间银铃轻晃:"仲麟来得正好,蛮蛮亲手做的菜,可不许客气。"
"好,多谢秋娘子!"话音带着三分刻意压低的温柔,连平日里冷硬的下颌线条都不自觉柔和下来。
他暗自发笑,幸好推掉了公孙羊拟定的议事晚宴,踩着最后一更的梆子声匆匆赶来。此刻看着乔蛮轻蹙的眉峰,心中更是涌起莫名的得意。
酒盏相碰的脆响里,魏劭不着痕迹地往萧梧秋碗里添了块荔枝膏,琥珀色的糖冻颤巍巍卧在青瓷碗中,像极了她眼中晃动的烛火。
乔蛮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鎏金酒盏,目光在魏劭与萧梧秋间来回逡巡,檀口微启:"男君这身衣料......好似和晨间那会儿不同??"
萧梧秋眼波流转,执起银匙为乔蛮添了盏银耳羹,温热的甜香漫开:"午后随仲麟出门,不巧遇着阵雨,溅了满身泥点子。"
她垂眸搅动碗中红枣,鬓边珍珠轻晃,"我与你是自幼的情分,我拿你当妹妹,你与仲麟又是夫妻......"
"噗——"魏劭猛地呛住,琥珀色的酒液溅在青玉碟上。他攥着锦帕剧烈咳嗽,耳尖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萧梧秋见状,连忙将梅子酒盏塞进魏劭掌心:"快些润润嗓子!"
魏劭仰头一饮而尽,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颌线滑进衣襟。甜腻的梅子香气在舌尖炸开,却抵不过胸腔里翻涌的酸涩。
他望着乔蛮骤然失色的脸,又瞥见萧梧秋眼中的关切,喉间像是哽着块烧红的炭。方才那句"妹夫"如重锤砸在心头,将他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碾得粉碎。
烛火突然明灭不定,将三人的影子在墙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乔蛮死死咬住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连指尖都泛起青白。
屋内死寂如夜,唯有铜漏滴水的声响,一声声敲在凝滞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