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薄雾时，乌木马车已停在前。萧梧秋抬手遮住斜照的日光，她望着对面的两人，唇角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此番叨扰多日，总该启程了。"

比彘跨步上前，衣摆扫过沾满晨露的野草，眼底映着她发间晃动的玉簪："阿梧当真不愿多留几日？"

话音未落，魏渠已将披风披在萧梧秋肩头，双剑随着动作轻碰，发出清越鸣响。

萧梧秋轻抚着马车辕木上的雕花，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本想多陪陪你们，只是离开前答应了蛮蛮，要在老夫人寿宴前赶回去……"

乔梵强笑着上前半步："秋娘此去，可要多加保重！"她忽然想起昨夜的合奏，眼眶泛起薄红。

沈念默不作声地整理着马车帘幔，粗糙的指节抚过磨损的锦缎。他抬头望向天际，沉声道："女郎，该上路了。"

萧梧秋点头，却在踏上车辕的刹那顿住——比彘突然抓住马车木栏，声音沙哑得像被风沙磨过："阿梧，我等你回来。"

"待老夫人寿宴过了，我自会寻个清闲日子，再来听阿梵的新曲，我们再合奏一曲如何？"萧梧秋轻笑一声

乔梵攥着手指发白，喉间哽咽着挤出半句："秋娘......"

话未说完，萧梧秋已欺身上前，指尖轻轻戳了戳她泛红的脸颊："瞧瞧，金豆子又要落下来了？"

"谁哭了！"乔梵偏过头躲开，萧梧秋却不依不饶，披风一展将人裹进怀里，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我此番出门就带了两件素衫，一件留给路上换洗，另一件——"

她故意拖长尾音，"可是专程拿来给我们阿梵擦眼泪的。"

晨雾裹着桂花香漫过来，乔梵破涕为笑，抬手捶了下她肩膀："就会打趣人！"

眼角残留的水光却在朝阳下闪成碎钻，"你若敢忘了约定，我定要带着箜篌追到天边，让所有人都知道萧梧秋是个言而无信的大骗子！"

萧梧秋笑着退后半步："记下了记下了，我们阿梵的眼泪可比珍珠还金贵，我怎敢忘？"

她转身踏上车辕时，衣袂扫过晨露未干的花枝，惊起几只振翅的蝶。

萧梧秋掀起车帘，最后望了眼晨光里的人影。乔梵挥动手帕的身影渐渐模糊，比彘攥紧的拳头在晨雾中泛着青白。

车帘落下的刹那，沈念苍老却沉稳的声音穿透薄木："女郎，扶好了！"

随着马鞭清脆的破空声，枣红马昂首嘶鸣。沈念粗粝的手掌紧握缰绳。

前方魏渠双剑斜挎，玄色披风猎猎作响，惊起道旁栖枝的鸦雀。

数十名黑衣劲卒呈雁字排开，刀剑在朝阳下吞吐冷光，马蹄踏碎满地霜华，扬起的尘土很快吞没了众人离去的踪迹。

黄土在马蹄下翻涌成雾，渐渐吞没了马车远去的轮辙。比彘立在道旁，目光死死钉在天际线消失的那一点。

"看到了吗？"乔梵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砾磨过，"这就是魏劭能给她的，铁甲千骑开道，精锐护卫随行......我们拿什么比？"

她的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留下月牙状的血痕，"我们连护她周全的底气都没有。"

比彘喉结剧烈滚动，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记忆中萧梧秋转身时广袖翻飞的模样，与多年前的身影重叠，明明近在咫尺，却总隔着万水千山。

乔梵音色平静得如同深潭："与其守着这点家底自怨自艾，不如借魏劭的东风！"

比彘猛地抬头，眼底燃烧着近乎偏执的炽热："到那时，阿梧的归途不再需要别人护送！她要的万里长风，我们亲手为她挣来！"

晨雾散尽，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在朝阳下被拉得很长，宛如两把即将出鞘的利刃，誓要劈开横亘在他们与萧梧秋之间的重重阻碍。

日跌时分，斜阳将魏渠披风染成赤金。他的双剑随着颠簸轻碰，目光却总不自觉地飘向车帘深处。

每当沈念布满老茧的手握住缰绳，那道灼热的视线便如受惊的燕雀般骤然缩回。

"停！"随着一声厉喝，马蹄声戛然而止。溪水潺潺声中，萧梧秋掀开车帘，鬓边玉簪晃出细碎银光："渠将军，可是前方有异动？"

魏渠喉结滚动，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剑柄："不过是连日赶路，恐马匹倦怠。"

他别开脸时，耳尖泛起可疑的红，"不如稍作休整。"

萧梧秋眸光流转，忽而轻笑出声："倒是我心急了。"她望向溪边饮马的士卒"就依将军所言，也让诸位松快些。"

暗处传来刀剑入鞘的轻响。一名副将望着魏渠僵硬的背影，压低声音对同伴耳语："将军何时学会体恤下属了？上月急行军三日三夜，他都没说过半句歇脚的话......"

话音未落，便被魏渠骤然投来的冷冽目光截断，只余溪水声漫过尴尬的沉默。

沈念佝偻着背，布满老茧的手稳稳托着粗陶水壶与油纸包，壶嘴还凝着几滴水珠："女郎，溪水泡的新茶，配着今早的桂花糕，您尝尝。"

萧梧秋接过半块点心，碎屑落在裙裾上："我留这些便好。"

她抬眸望向远处擦拭双剑的魏渠，又瞥向树荫下歇息的士卒，"剩下的你和渠将军分了，再给弟兄们也送去些。"

这早已不是萧梧秋头回照拂众人。还记得初返渔郡那日，秋阳正盛，主公将全军士卒聚于校场。

他掷下一卷名册，沉声道：“秋娘子体恤诸位辛劳，这些衣粮器物，按需取用。”

话音未落，台下已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如今溪边分食糕点的士卒们，衣襟上还留着那日新发的靛青补丁。

有人摸着怀里的桂花糕碎渣，忽然想起点将台上她广袖翻飞的模样，喉咙里便泛起甜味——

那是比糖霜更经久的暖，从心口漫到指尖，让这柄锈剑都觉得，或许真的能为谁，在这乱世里多撑些时日。

暮色四合，沈念扬鞭催马，魏渠率众疾驰。马蹄声急，终在城门关闭前入城，萧梧秋掀开帘角，渔郡灯火渐次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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