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汗水顺着朱志鑫的下巴滴落在康复器械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他的右腿在剧烈颤抖，肌肉纤维像是被无数细针穿刺，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带来钻心的疼痛。物理治疗师站在一旁，手指悬停在紧急停止按钮上方，随时准备中断这场近乎自虐的训练。

"再来...一次。"朱志鑫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

"朱警官，已经超量50%了。"治疗师皱眉看着数据面板，"你的肌肉需要时间恢复。"

"我说，再来一次。"

治疗师叹了口气，重新启动器械。朱志鑫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对抗着器械的阻力，试图让那条不听话的右腿完成又一次屈伸。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浮现出三个月前医院废墟的火光，林世诚疯狂的笑声，以及苏新皓那张沾满血和灰的脸。

"97、98、99..."他机械地数着，直到数到一百，才允许自己停下来。后背的制服已经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脊椎一节节的轮廓。

康复中心的大钟指向下午四点。每周三、五、日的这个时间，门都会准时被推开，伴随着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今天也不例外。

"记录又刷新了？"

苏新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如既往地冷静克制，但朱志鑫已经学会从那细微的语调变化中读出关切。他不用回头就知道，苏新皓一定穿着那件深蓝色衬衫，袖口整齐地卷到小臂中间，腰间配枪的皮套擦得锃亮。

"还差得远。"朱志鑫喘着气，用毛巾擦了擦脸，"医生说至少还要两个月才能恢复基本行动能力。"

苏新皓走到器械前，递给他一瓶电解质水："上周还说三个月，进步很快。"

朱志鑫接过水瓶，指尖不经意擦过苏新皓的手背。三个月前，就是这双手把他从火场拖出来；两个月前，就是这双手在他术后最痛苦的时候按响了护士铃；一个月前，也是这双手在他第一次尝试站立失败时稳稳地接住了他。

"张极说你们接了个新案子？"朱志鑫转移话题，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随便问问，而不是被排除在外的失落。

"诈骗团伙，专挑老年人下手。"苏新皓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没什么技术含量，就是数量多。"

朱志鑫嗤笑一声："听起来很无聊。"

"比你在看这里看康复视频有趣些。"苏新皓指了指墙上循环播放的标准康复动作教学视频。

两人之间的对话越来越自然，从最初的公事公办，到现在能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朱志鑫发现，脱下"卧底"这层伪装后，与苏新皓相处反而轻松了许多——不用时刻提防说漏嘴，不用编造谎言解释那些可疑的伤痕和深夜外出。

"明天下午有空吗？"苏新皓突然问，"张泽禹生日，组里聚一下。"

朱志鑫的手指在水瓶上收紧："我不确定..."

"轮椅可以进那家餐厅，我问过了。"苏新皓补充道，仿佛早已预料到他的顾虑。

朱志鑫抬头，对上苏新皓平静的目光。那双眼睛像是能看透他所有的借口和伪装。三个月前，当他在医院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双眼睛——布满血丝却依然坚定。

"好。"他最终答应，"不过别指望我参与那种幼稚的蛋糕大战。"

苏新皓嘴角微微上扬："张极已经保证会克制。"

治疗师走过来，宣布今天的训练结束。朱志鑫尝试自己从器械上站起来，但右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苏新皓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稳稳地托住他的后腰。

"慢慢来。"苏新皓的声音很近，呼吸拂过朱志鑫的耳际。

有那么一瞬间，朱志鑫允许自己依靠这个支撑。苏新皓身上总是有一股淡淡的雪松气息，与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形成奇妙的对比。然后他强迫自己站直，接过拐杖："谢谢，我可以了。"

回到更衣室，朱志鑫缓慢地换下被汗水浸透的训练服。镜子里的身体布满伤痕——腹部的枪伤已经结痂，但依然狰狞；右腿上的手术疤痕像一条扭曲的蜈蚣；还有那些更早的伤痕，来自他卧底的日子，每一道都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最显眼的还是右肩上的烙印——一个变形的数字"7"，"夜枭"组织给核心成员的标记。他曾无数次想去除这个耻辱的印记，但现在，它成了提醒他为何而战的徽章。

更衣柜里躺着一个白色信封，没有邮戳，没有署名。朱志鑫皱眉，确信这不是他的东西。他警惕地检查了信封，确认没有危险后，小心地打开。

里面只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六个年轻警察站成一排，意气风发。朱志鑫一眼就认出了最左边的父亲——朱卫国，那时还没有经历卧底的煎熬，眼角下的泪痣在阳光下几乎看不出来。站在中间的是年轻的陈国栋，比现在瘦削许多，手臂搭在旁边一个方脸警官肩上。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钢笔写着："特别行动组1995.8.15"，下面还有一行新鲜的、显然是刚写上去的字："真相不止一个"。

朱志鑫的手指微微发抖。这张照片他从未见过，父亲从未提起过什么"特别行动组"。更令人不安的是，谁会把这照片放进他的更衣柜？怎么进来的？

"还没好？"苏新皓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朱志鑫迅速将照片塞进裤袋："马上。"

他决定暂时不告诉苏新皓这件事。不是不信任，而是...他需要先弄清楚这背后隐藏着什么。毕竟，在他和苏新皓之间，"真相"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一个词。

轮椅缓缓滑过康复中心的长廊，朱志鑫望着窗外的夕阳，思绪却飘向那张神秘照片。照片上的六个人，除了父亲和陈国栋，还有谁？"特别行动组"执行过什么任务？而那个写下"真相不止一个"的人，又想告诉他什么？

苏新皓走在他旁边，沉默而稳定，像一座不会倒塌的山。朱志鑫突然很想知道，如果他把照片拿出来，苏新皓会有什么反应。那双能看透谎言的眼睛，是否能看穿这张照片背后的秘密？

但最终，他只是紧了紧口袋里的照片，继续向前。有些路，他需要先自己走一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