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垂着眼,指尖在袖口悄悄攥紧,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夫人说笑了。母亲二字,分量太重,念鱼担不起。”
许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柔声道:“你这孩子,还在怪我们当年送你去庄子?也是为了你好,那时你性子太烈,磨磨性子总是好的。”
“为我好?”我抬起眼,目光直直撞上她,带着庄子上四年风霜磨出的冷意,“磨到记忆全无,磨到差点病死在漏风的土坯房里,才算好?”
大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父亲手里的茶盏重重磕在案几上,眉峰拧成疙瘩:“放肆!怎么跟你母亲说话的?”
“侯爷息怒。”许氏连忙起身,假意拦着父亲,眼角却扫向我,带着不易察觉的得意,“念鱼刚回来,许是还记恨着,慢慢教就好了。”
我看着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模样,忽然笑了。十一岁那年,她也是这样,在父亲面前替我“求情”,转头就命人把我扔进马车,连件厚衣裳都没给带。
“教?”我往前走了半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在场的人都听清,“教我怎么像姜婳一样,抢了别人的东西还能笑出声?教我怎么对着伤害自己的人摇尾乞怜?”
“姜念鱼!”父亲猛地拍案而起,脸色铁青,“看来这四年,你在庄子上不仅没学好,反倒学了一身戾气!”
“戾气?”我笑出声,眼眶却有点发烫,“比起侯爷当年眼睁睁看着我被诬陷,连一句辩解都不肯听时的绝情,这点戾气算什么?”
正说着,门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响声,姜婳穿着一身藕荷色罗裙,扶着丫鬟的手款款走进来,看见我时,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摆出委屈的样子:“姐姐回来了?婳儿好想你……只是姐姐怎么对父亲母亲这般说话?”
她这副模样,和当年在我面前摔碎祖母赏赐的玉簪,转头就扑进父亲怀里哭“姐姐推我”时,一模一样。
我盯着她鬓边那支赤金点翠的步摇——那是我母亲留下的遗物,当年被许氏以“代为保管”的名义收走,如今竟戴在她头上。
“想我?”我挑眉,视线落在那支步摇上,“想我,就该把不属于你的东西,还给我。”
姜婳脸色一白,下意识捂住鬓边,求助似的看向许氏。
许氏立刻道:“念鱼,那步摇是你父亲赏给婳儿的,你刚回来,怎么就盯着妹妹的东西看?”
“赏?”我一步步走到姜婳面前,在她瑟缩的目光里,抬手摘下那支步摇,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带着刺骨的寒意,“我母亲的遗物,侯爷也能随意赏人?还是说,在侯爷眼里,发妻的东西,早就比不上新欢带来的女儿金贵?”
父亲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
姜婳“哇”地哭了出来:“父亲!姐姐欺负我!她刚回来就抢我的东西!”
“抢?”我捏着步摇转身,将那支簪子举到父亲面前,簪头的翠羽在烛火下闪着冷光,“当年我被送走时,母亲的嫁妆清单上,明明白白写着这支‘翡翠绕珠步摇’。侯爷要是忘了,不妨叫账房把旧账翻出来,看看是谁,占了别人的东西还理直气壮。”
父亲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许是真的忘了,又或许是被我堵得哑口无言。
许氏见状,连忙打圆场:“念鱼定是误会了,婳儿戴这支步摇,也是想着替你母亲多看看侯府……”
“不必了。”我打断她,将步摇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像是护住了什么稀世珍宝,“我母亲的东西,我自己会守着。不劳夫人和二小姐费心。”
说完,我对着父亲和许氏福了福身,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若是侯爷叫我回来,只为了让我认贼作母,那念鱼这就告辞。庄子虽苦,至少睡得安稳。”
我转身要走,父亲忽然开口,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站住。明日宫里有宴,你跟着去。”
我脚步一顿,没回头。
许氏笑着接话:“是啊,正好让宫里的娘娘们瞧瞧,我们念鱼回来了,还是当年那个模样。”
我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无非是想借着宫宴,向众人宣告“姜家大小姐从庄子回来了”,好彰显他们的“仁厚”。
只是他们忘了,磨过四年风霜的刀,只会更利,不会生锈。
我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一眼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轻声道:“宫宴我会去。只是到了那天,还望侯爷和夫人,别后悔。”
夜风从回廊吹过,带着庭院里桂花的甜香,却吹不散我心头的寒意。琳芝还在廊下等着,见我出来,连忙迎上来,眼眶红红的:“姑娘……”
我握住她被打肿的脸颊,指尖轻轻拂过那片红肿,声音放软了些:“别怕。从今天起,没人能再随便欺负你。”
步摇在怀里硌着胸口,像母亲隔着岁月传来的温度。我知道,这场迟了四年的账,终于要开始算了。而宫宴,不过是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