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那间临时收拾出的偏院,琳芝立刻端来热水,小心翼翼地给我拧帕子:“姑娘,您今日在大厅那般顶撞,会不会……”
我接过帕子按在眉心,打断她的话:“顶撞?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顿了顿,瞥见她手腕上若隐若现的青痕,“厨房那个姑姑,叫什么名字?”
琳芝手一抖:“姑娘您别……”
“听话。”我抬眼看向她,目光沉静,“你是我的人,受了委屈,没有咽下去的道理。”
她咬着唇报了个名字,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我记下后,让她去休息,自己则坐在灯下,摩挲着那支翡翠步摇。簪头的翠羽上有道细微的裂痕,该是姜婳戴的时候不小心磕的。
当年母亲戴着它参加赏花宴,被先帝夸“清雅如荷”,那时父亲还会笑着替她拢鬓边的碎发。不过短短几年,物是人非。
第二日天未亮,许氏就派了两个丫鬟来,说是“替大小姐梳妆”。领头的丫鬟捧着件水红色宫装,绣满了金线牡丹,俗气得晃眼。
“这衣裳太艳,不合我身。”我指着衣柜里那件半旧的月白裙,“就穿这个。”
丫鬟面露难色:“夫人说,宫宴上要体面些……”
“体面?”我笑了,“在庄子上啃冻窝头的时候,怎么没人跟我说体面?”我拿起月白裙,转身进了内室,“你们要是不会梳简单的发髻,就请回吧。”
等我换好衣裳出来,琳芝已经按我的意思,给我梳了个素净的双环髻,只簪了支银质的梅花簪。那两个丫鬟站在一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却不敢再多说一句。
去前厅汇合时,姜婳已经打扮得像朵盛开的芍药,见了我,故作惊讶地捂住嘴:“姐姐怎么穿这个?会不会太素净了些?”
许氏也跟着叹气:“念鱼,听娘一句劝,换件衣裳吧,别让人看了笑话。”
我没理她们,径直走到父亲面前:“可以走了吗?”
父亲盯着我的装扮,眉头皱了又皱,最终只吐出两个字:“走吧。”
马车里,姜婳一路叽叽喳喳,说的无非是哪个公府的公子俊俏,哪家的小姐又得了新首饰。许氏偶尔搭两句,母女俩其乐融融,仿佛我是个透明人。
我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逝的街景,忽然想起庄子上的老嬷嬷。她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姑娘,人这一辈子,就像碾麦子,磨得越狠,出面越细。但记住,别让麸皮迷了眼。”
到了宫门口,刚下马车,就听见有人喊:“那不是姜侯爷家的大小姐吗?听说从庄子上回来了?”
“瞧着倒是清瘦,就是穿得太寒酸了……”
议论声像针一样扎过来,姜婳得意地挺了挺胸,故意往我身边凑了凑,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姐姐,你看,大家都在看你呢。”
我侧头看她,忽然笑了:“看我如何把不属于你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回来吗?”
姜婳的脸瞬间白了。
进了宴厅,许氏拉着姜婳去跟各位夫人间周旋,父亲则被几位同僚叫走。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刚端起茶杯,就听见一个娇俏的声音:“这不是念鱼姐姐吗?”
抬头一看,是安乐公主。小时候她总爱追着我玩,后来我被送走,就断了联系。
“公主。”我起身行礼。
她连忙扶住我,上下打量着:“几年不见,你倒是长开了。别听那些人瞎说,你穿素色好看,比某些满身金线的顺眼多了。”
我知道她指的是姜婳,心里暖了些:“谢公主。”
正说着,姜婳端着酒杯走过来,亲热地挽住安乐公主的胳膊:“公主,我正找你呢。姐姐刚回来,性子腼腆,我带她多认识些人好不好?”
安乐公主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淡淡道:“不必了,我跟念鱼姐姐有话要说。”
姜婳的手僵在半空,脸色一阵青一阵红。
我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宫宴,或许比我想的要有趣些。
安乐公主拉着我坐到僻静处,低声问:“当年你被送走,是不是许氏搞的鬼?”
我没直接回答,只问:“公主还记得我母亲的那支翡翠步摇吗?”
她点头:“当然记得,当年皇后娘娘还夸过呢。怎么了?”
“现在在姜婳头上。”
安乐公主的眼睛瞬间瞪圆了:“岂有此理!那是你母亲的遗物!她也敢戴?”
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不止步摇。我母亲的嫁妆,这四年里,被她们母女拿去了不少。”
“你想怎么办?”安乐公主凑近了些,眼里闪着仗义的光,“需要我帮忙尽管说,我最看不惯这种鸠占鹊巢的事!”
我看着她,忽然想起老嬷嬷的话——磨得越狠,出面越细。
放下茶杯,我站起身,目光穿过人群,落在许氏和姜婳得意的笑脸上,轻声道:“该算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