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及笄之礼

寅时的露水还凝在剑穗上，苏云已经对着青崖刺出第一千剑。碎石簌簌滚落深涧，惊起早起的玄蝶，翼尖金纹割开晨雾时，像极了那人挽的剑花。

"手腕沉三寸。"木剑突然从斜里挑来，少年咬着柳枝倚在歪脖松上，月白云锦袍勾勒出窄腰宽肩的轮廓。他婴儿肥将褪未褪的面庞镀上玉色，下颌却已显出刀削似的凌厉弧度。"《破阵式》要的是孤勇，不是蛮劲。拜师三年了，还是这么笨。"

苏云反手震开他的剑锋，虎口发麻却不肯退："要你管！"女孩的身量在这三年里抽高了些，束胸麻布勒出初现的曲线，旧弟子服短了三寸，露出手腕结痂的冻疮。

青石坪忽起骚动，柳闻莺捧着剑匣路过，月白裙裾扫过沾露的兰草，朝霞正染上她发间垂落的珍珠璎珞。

"收剑式！"教习师父的呵斥迟了半拍。最前排的学道弟子慌忙并拢双指，急忙转过偷看柳闻莺的目光，却将剑穗绞进了同门的护腕锁甲。练劈山式的少年手腕忽颤，石锁砸在青砖上迸出火星，眼睛却还在二八年华的柳闻莺身上；使流星锤的弟子招式顿乱，铁链缠住梧桐枝桠惊起数只寒鸦。

苏云望向燕翎，只见他立即收了调笑模样，剑招陡然凌厉如游龙。

"师傅昨天说你天赋在我之上，要把你收为入室弟子，名列第七。"燕翎忽然压低嗓音，木剑挑飞她束发的草绳。“让我试试你，师傅有没有看走眼。”

女孩一顿，早上好不容易梳整齐的发髻登时乱作一团。她抓起手边木剑飞奔追去，却见那恼人的少年已经跳上房梁。

晨练结束的铜锣救了燕翎。苏云追着他跃过七重屋檐，惊得厨房大娘举着锅铲骂街。最后在藏书阁屋顶抓住他衣摆时，瞥见柳听涛正带着柳闻莺祭拜剑冢，下月苍梧将举行柳闻莺的及笄之礼。

日上三竿，苏云攥着磨毛的袖口经过藏书阁。她洗得发灰的葛布短打，在满院云锦绸缎间格外扎眼。窗缝溢出的香味引她踩上太湖石，窥见大师兄柳凌霄正提笔运墨。青年身着玄色织金箭袖，古铜色皮肤衬得鹰目愈显凌厉。这自诩"诗剑双绝"的狂生，正用狼毫蘸着朱砂在素绢上写《璇玑图》。案头堆着七种西域香料——龙脑混着苏合香，竟是要将回文诗绣进香囊夹层。最绝的是他特制了遇热显影的墨汁，在炭盆上方显出"闻莺"二字的花鸟篆。

"七师妹偷看！"四师兄柳义景阴柔的嗓子发出尖叫，惊得女孩跌进晒药架。苏云揉着腰起身时，瞥见他用藤条编的机关食盒：三层暗格藏着青梅酿、炙鹿脯和茯苓糕——全是师姐夜巡爱带的干粮。柳义景粗粝的手指被藤刺扎得渗血，却仔细给每根篾条包上师姐旧衣裁的素缎。

苏云逃到后山喘气，正撞见五师兄柳从鹤在溪边漂染布匹。这呆子把大师兄练字用的朱砂、四师兄采的茜草根全倒进染缸，绛色绸缎晾了满谷。他套着件过于宽大的茜素红袍，金线滚边随着夸张的搅拌动作翻飞，活像只炸毛的锦鸡。少年对照《织造秘要》裁衣，前襟却缝成左长右短，最后竟用六师兄采的止血藤汁在襟口画了歪扭的流云纹。

暮色染红枫林时，苏云嗅到糖霜焦香。六师兄柳青岩蹲在土灶前，将新麦饼压成剑鞘形状，夹层灌满野蜂蜜与捣碎的枇杷膏——师姐上月咳疾发作时，他记下药童说的"润肺需甘缓"。灶灰里还埋着青竹筒，刻满治内伤的穴位图。

"生辰要收那么多礼物吗？"苏云一边嚼着向柳青岩讨来的焦香麦饼边角嘀咕，一边看着男孩在灶前忙碌。小胖子裹着宝蓝团花缎袄，活像颗行走的珐琅彩瓷球。话音未落，后脑勺被纸团砸中——"后山，戌时三刻。"是燕翎清秀的小篆字迹。

龙泉瀑在月下泛着银光。燕翎破天荒没耍轻功，抱着个陶罐深一脚浅一脚走来。雪色劲装沾满苍耳，袖口还挂着道新鲜的血痕。

"被守山兽挠的。"他满不在乎地回应苏云狐疑的目光。少年掀开陶罐盖子，顿时寒气四溢，"这是龙泉潭底捞的冰魄石，照到月光时会泛七彩光。"

"帮我雕支簪子。"燕翎把陶罐递到苏云面前，指腹刀伤还渗着血珠，"你的女红总比剑法强些。"

女孩望着他结霜的眉睫，突然想起除夕偷喝师父的屠苏酒。那晚燕翎也是这般红着耳尖，把醉倒的她背回卧房，沿途还嘴硬说是怕她冻死没人拌嘴。

山风卷来零陵香的暖意。苏云捏着刻刀的手一抖，石屑簌簌落在潭面。玄蝶群忽然自夜色中涌来，绕着冰魄石流转成星环。少年的侧脸浸在幽蓝光晕里，竟显出几分罕见的认真："要刻凤鸟飞天，表姐及笄礼带这个簪才当配......"

破空声撕裂夜色。大师兄的袖箭钉在陶罐上，两人围坐的石桌一同碎裂。长老们的火把照亮潭边时，苏云被燕翎推进瀑布后的岩洞。

"孽徒！竟敢私取镇山灵物！"柳听涛怒喝震落钟乳石。透过水帘，苏云看见燕翎挺直的脊背。少年嘴角还噙着惯常的轻狂笑意，双手却将刚刚雕成的簪子攥得死紧。

戒尺破风三十七记，燕翎始终没吭声。直到柳闻莺提着药箱匆匆赶来，他才卸力跌坐在月光里，掌心却还护着那发簪："表姐，这簪子送你....."

柳闻莺一边给燕翎上药，一边柔声道：“刚才向爹爹求情，明天的三十七记戒尺就免了，罚你与七师妹去后山种树。你们莫要再惹恼爹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