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渊听了心中又是一痛,原来恩师早有所料,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助他出征。
“老师还说了什么?”
岳彤抿了抿唇,父亲想将她托付给牧渊,可这样的事,她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说出口呢?
最终只摇了摇头:“没有了。”
牧渊眸色温和地看着她,“女扮男装实在危险,会有人帮你辞去兵部的职务的。”
“不。”岳彤执拗地拒绝。
“阿彤,如果老师泉下有知,也是不愿见你如此的。”
牧渊清濯的眸中满是真挚,言辞恳切:“你听我说,你拿着我给你的玉佩,出京去找虎贲营副将,他是我的旧部,会为你安排好一切的。”
岳彤定定地凝视着他,白日高悬,飒然而过的秋风吹得牧渊衣袂铮铮,勒出了他清瘦的身形。
岳彤倏然发现,他比两年前实在是清减多了。
以前健康红润的脸颊完全失了血色,只余惨淡的素白。
心中忽觉酸楚,但那从容安定的微笑又令她无比安心,岳彤徐徐点了点头,“渊哥哥,你多加小心。”
牧渊又嘱咐了几句,正要离去,却听岳彤颤声唤住他,问:“你身体还好吗?”
他闻言暗暗一叹,安抚地弯了弯唇,神色如常:“放心,还好。”
岳彤似信非信地应了一声,仍不放心地劝道:“渊哥哥,爹爹已经走了,你千万不能再有事了呀。”说着又红了眼圈,目送着牧渊离开。
牧渊拐到街道,刻意放慢脚步,刚才为甩掉探子,已经耗费了大半的气力,确实有些体力不支。
于是,放任探子跟上,才回将军府取了兵书。
刚出府门,倏然一道黑影掠过,一个鹰目狼顾的精瘦汉子飘然落在牧渊身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嘿笑一声,道:“奉陛下口谕,取了兵书就送公子回宫。”
说完冲着府门前的马车,摆出一个请的姿势,另一只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腰侧,锋利的霜刃隐隐露出一角,在正午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精光。
牧渊苦笑一声,沉默地上了马车。
掌灯时分,叶琛迈着方步踱进了听竹轩,远远就见牧渊靠卧在榻上,暖黄的灯光给他一贯苍白的脸上染上了几分不知真假的好气色。
叶琛负手而立,冷冷扫了牧渊一眼,沉声说:“怎么,逍遥了两年,连君臣大礼都忘了?”
牧渊只得慢慢起身,在下榻的时候身体猛然一僵,顿了顿才扶着床沿,就此拜了下去。
商国的药效正迅速地流失,牧渊浑身的力气好像被什么抽干,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浓的寒疼。
刻有花纹的金砖地面将膝盖硌得疼如针刺,地上的寒气顺着膝盖往上爬,雪上加霜地慢慢将他裹挟。
叶琛状似随意地欣赏着刚从花房里搬出来的富贵花开,层层叠叠的牡丹争妍斗艳,映着绯红万顷的晚霞,越发溢彩流光。
宛如雍容华贵的美人,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馥郁。
这种花入了秋便极难培育,需在火炕上暖着,等含苞待放时再搬出来,阖宫上下也只等过年时才能摆放。
他记得牧渊以前很喜欢牡丹端华,索性都命人搬出来供他赏玩。
明明他该恨牧渊入骨,却总有一种想把对方揉进自己骨血里的冲动,牧渊只要能冲他笑一笑,他恨不得能将人宠到天上去。
可牧渊不但丝毫不领情,还总是有意无意地触碰他的逆鳞,就如今日一样。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他才好似不经意转过头来,假装讶异道:“呵,你怎么还跪着,行了,平身吧。”
他记得牧渊以前很喜欢牡丹端华,索性都命人搬出来供他赏玩。
明明他该恨牧渊入骨,却总有一种想把对方揉进自己骨血里的冲动,牧渊只要能冲他笑一笑,他恨不得能将人宠到天上去。
可牧渊不但丝毫不领情,还总是有意无意地触碰他的逆鳞,就如今日一样。
约莫过了一柱香的功夫,他才好似不经意转过头来,假装讶异道:“呵,你怎么还跪着,行了,平身吧。”
牧渊双腿麻木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一手撑着地面挣扎了半晌,才摇摇晃晃站起。
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打湿,贴在薄透如瓷的肌肤上,越发衬得黑的更黑,白的更白。
卷翘浓密的眼睫凝着颗冷汗,破碎得想让人狠狠地蹂躏肆虐。
叶琛如狂的欲火直冲脑髓,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吐沫,迫不及待地一把拉过牧渊。
牧渊本就精神不济,腿软筋麻,猛地被扯得一个踉跄,站立不稳,骤然向前跌去。
叶琛赶紧伸出手臂接住,清瘦单薄的身子如破败的玩偶,软软地挂在帝王粗壮如铁的手臂上。
即便隔着厚厚的衣物,条条肋骨仍硌得叶琛手臂发疼。
臂上人还未及反应,叶琛一把揪住牧渊发髻,迫使他仰头,一手铁钳似的箍住他的细腰,慢条斯理地舔了舔牧渊纤长睫毛上的细汗。
才邪笑着道:“怎么跪了这么会儿就不行了,刚刚甩掉朕的暗卫时不是挺利落的么?
“武功尽失还这么能跑,朕真是小瞧你了。”
牧渊不答,挣扎着抬手想推开他,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沉郁。
叶琛恨极了那微蹙的眉头,在他的印象中,牧渊一直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仿佛天地的秀逸高旷都集于一身,清减磊落可压乾坤之气。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都是旧日相见时,他眉目弯弯愉悦的浅笑;抑或掌兵时,胸有成竹,运筹帷幄时的从容自信;抑或对阵时,脊背挺直,宛如一把出鞘之剑的凌厉锋锐。
但自重逢以来,牧渊一直神色淡淡地沉默着,不但一言不发,甚至连动也不动,就算他一再逼问,也尽量用最简短的词句打发。
就仿佛抽去骨后的蛟龙,只剩下一幅软塌塌的空架子,再无半点往昔的生气活力。
这幅样子让叶琛无端烦闷,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只得横冲直撞地在体内乱窜。
他气急败坏地松开牧渊乌发,顺势捉起后者推拒的手,那手骨节分明,宛如一件精雕细琢的玉摆件,苍白而不失秀气。
叶琛反复摩挲着他修长如玉的指骨,神情痴迷得好似在把玩什么稀释珍宝。
粗糙的指腹在白皙的肌肤上游走,带起阵阵痒意,牧渊奋力想抽回手,却被疯狂的帝王狠狠一带,顷刻间摔进了叶琛怀里。
叶琛狎昵地在牧渊脸上亲了亲,嗤笑一声:“哼,怎么这么不小心?”
牧渊知道他是存心羞辱自己,唇抿成了一道薄刃,隐忍不语。
叶琛见他这般越看越气,一把将牧渊按在桌案上,盯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半晌,眼里划过狠厉,语句冷硬中杂着可怖的乖戾,“朕记得你这只手惯会使剑。”
下一刻,手掌骤然发力,竟生生捏碎了牧渊的指骨。
今日派去盯梢的暗探功夫手段都跻身一流,能甩开他的人寥寥无几。
武功尽失的牧渊却能在他的眼皮子低下捣鬼,这让叶琛震惊之余,也陡然升起了一种猎物脱离掌控的恐惧和征服欲。
毕竟作为睥睨天下的帝王,江山塞漠还没有他驯服不了的猛兽。
至于牧渊嘛,不过多费些功夫规训罢了。
强烈的痛楚自指尖席卷而来,连带着心口也掀起如针刺般锐痛,猝不及防的惨叫脱口而出,后半句还未叫出,就被牧渊硬是咬牙忍住。
冷汗瞬间湿透了脊背,牧渊一时竟分不清到底是哪里更痛。
身体都疼得蜷缩起来,嗓中腾起一股甜腥。
叶琛神色冷厉地凝视着他,鼻中轻嗤,“作出这副样子给谁看,你死都不怕,难道还怕疼?”
牧渊咬紧牙关,强抑胸中翻腾的气血,浑身止不住的细颤。
叶琛见他不答,眼中登时燃起怒焰,狠狠地将牧渊的手腕反折过来,泄愤似的顺着手背粗暴地往下亲。
又是这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样子,他娘的,合该把他一辈子锁在床上,什么时候服软什么时候解开。
温热的唇贴着凉沁沁的肌肤,两人肌肤相亲,叶琛却觉得牧渊遥如天际月华,怎么都捕捉不到。
那种无力感令他烦闷不安,变本加厉地又亲又咬,仿佛宣誓所有权似的,在牧渊单薄的腕骨上留下两道深深的咬痕。
边喘着粗气边说:“你忤逆朕一次,朕就捏碎你一根指骨,你说可好?”
“……”
“你倒是说话啊!”
牧渊早已被折磨得筋疲力尽,聚不起丝毫气力反抗,只嫌恶地别过头,闭目忍痛,连一个眼神都不再分给叶琛。
拒绝的姿态清冷又熟悉,却如一颗燃爆的火药,将叶琛彻底激怒。
他眼睛通红,容色凶恶如同厉鬼,一手扳过牧渊的脸,一手粗暴地攥住他受伤的手,咆哮道:“听着,再跑朕就挑了你的手筋脚筋,让你彻底当个废人!
“你的命是朕的,朕没玩腻之前,你不准死。”
伤处被狠狠挤压,牧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昏君……”
狂暴的怒火将叶琛的头发丝都逼得竖了起来,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厉声道:“你找死!”
一把拎起牧渊的蹀躞带,单手往肩上一扛,三两步走到床边,狠狠地将牧渊摔在床上。
饿虎扑食般屈膝抵住牧渊身体,狠厉的眸色中杂着毫不掩饰的贪念,“刷”地扯开身下人衣衫,动作粗鲁又恶劣。
叶琛身强体壮,又在军中打熬过筋骨,牧渊病弱之躯,如何禁得住他暴怒之下的力道。
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清瘦的身子陷在如云的锦被中,五胀六腹好像都移了位。
感受到对方滚烫粗重的呼吸,温热粗糙的掌心,屈辱和羞耻慢慢将牧渊吞噬。
他眼前阵阵发黑,口中的铁锈味渐渐弥漫,压制已久的鲜血骤然啐出,勉强撑开眼皮,看了眼在罗衾上晕染开的点点殷红。
都说喋血沙场,马革裹尸,他立马横刀之时,何曾想过有一天会在病榻上凋零,还是在如此屈辱的境遇下。
牧渊忽觉自己二十几年都活成了一个笑话,故人旧梦都被叶琛敲碎,散落成满心疮痍。
他不是害怕流血,只是蓦地怀疑曾经的追随牺牲是否值得。
半生激荡又半生苍凉,青丝韶华虚度。
最终只落得一个多方折辱、飞鸿折翼的下场。
牧渊缓缓地阖上双目,在疲惫与不甘中陷入了一片黑暗。
叶琛一下子慌了神,汹涌的怒气顷刻间烟消云散,急忙抱住牧渊,惊慌失措地问:“你怎么样了?牧渊,牧渊……”
触碰到他的肌肤时,只觉冰凉一片,两片蝴蝶骨薄透硌人。
牧渊软软地倒在叶琛怀里,无知无觉地任他摆布,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双目紧闭,只有微弱而冰凉的呼吸,证明人还活着。
叶琛又急又怕,眸中满是狂乱之色,懊悔自己只顾生气,下手太狠。
于是,大声唤道:“来人,快叫太医!”
听竹轩内刹那间乱做一团,御医提着医箱一路疾跑而来,赶得一口气都快断了。
在焦急的帝王一叠声的催促下,就着叶琛怀里,抽出牧渊惨白瘦弱的手腕,搭在脉枕上,感知衰微的脉理。
那御医名叫李荃,是太医院的内科圣手,牧渊上次高烧就是他给诊治的。
只是上次见牧渊时虽也病弱,好歹还有几分生气,如今清俊的脸上隐隐透出灰败的死气。
李荃暗暗一惊,没想到陛下真是凶猛,短短几日,就将人弄得气息奄奄了。
“启禀陛下,公子是身体损耗过大,急怒攻心,需要好好调养,万不可……”
叶琛焦躁道:“不可怎样?”
李荃恭恭敬敬地跪在榻边,连眼皮都不敢抬,低声说:“不可、不可再受刺激。”
叶琛脸色难堪:“若是朕再用强,他会怎样?”
李荃顿了顿,逼出了一头的汗,才咬了咬牙道:“倒也无大碍,就是病势缠绵罢了。”
叶琛不以为意地嗤笑了声:“那有什么不好,他也就生病的时候乖。”
李晨刚要退出,就听叶琛沉声唤道:“等等,朕记得他以前身体挺好的,怎会如此不禁折腾?”
“公子以前身子似受过重创,损了根基。”
叶琛闻言沉默了一瞬,吓得李荃大气都不敢喘。
看来,是两年前散去武功的药伤了根基。
思及此,叶琛了然,一挥手示意退下。
其余人都纷纷退去,听竹轩内热闹了一下,就又恢复了沉寂。
叶琛轻轻抚摸怀中人浓淡相宜的眉毛。
牧渊的眉毛弧度优雅,如远山般清幽,凛凛透着股英气。
叶琛不觉看呆了,忍不住俯身亲了亲牧渊苍白如宣的脸颊,眸中隐隐露出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