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祥院英智脸上的笑容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石子后泛起的涟漪,但转瞬即逝。
他并没有动怒,反而姿态从容地端起桌上那杯早已备好的、色泽浓郁的红茶,优雅地送到唇边,轻轻抿了一口。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一瞬间的眼神。放下茶杯时,他的笑容甚至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让苏琪更加憎恶的、近乎悲悯的宽容:
“这样啊……那我反而要感到庆幸了。”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毕竟,现在的我……是想好好活着的。”
“想活着?”苏琪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笑话,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带着金属刮擦感的轻笑。
她眼中的惋惜瞬间被一种狂热的、近乎病态的兴奋所取代,瞳孔深处闪烁着幽暗危险的光。
她再次逼近,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恶魔在情人耳边的低语,充满了诱导和血腥的幻想:
“啊……那真是太可惜啦~太可惜了!明明……明明那个时候,只要你再往前一点点……只需要轻轻抬一下脚……”她的语速加快,带着一种诡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节奏感,仿佛在描绘一幅她极度渴望见到的画面,“整个人……就会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从那么高的地方,‘咻——’地坠落下去……”
她甚至配合地做了一个下坠的手势,指尖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
“然后,‘砰——!!!’”
她猛地加重了语气,发出一个极具冲击力的拟声词,让在场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心头一颤。
“那场面……该有多震撼啊?”她微微歪着头,脸上浮现出一种近乎纯真的、沉醉于幻想中的表情,眼神却空洞而狂热,“想想看……坚硬的水泥地面……血肉之躯……高速撞击……脑浆……鲜红的、温热的、像豆腐花一样的脑浆,恐怕会像烟花一样,‘噗’地溅得到处都是吧?涂满冰冷的墙壁和地面……”
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仿佛在品尝那想象中的血腥味,语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迷恋和细致入微的“描绘”:
“四肢……胳膊,腿……会扭曲成什么角度呢?骨头碎裂的声音一定很清脆吧?像折断枯枝一样……‘咔嚓’……或许会飞出去很远?散落在不同的地方……”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一寸寸地扫过天祥院英智那张即使在病弱中也依旧俊美、此刻却让她无比憎恶的脸庞,最终定格在他那双总是带着虚假温柔的眼睛上,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扭曲的、近乎高潮般的兴奋:
“说起来……我最想看到的……是这张脸啊!天祥院!在你身体与地面接触的那一瞬间……在你意识到死亡降临的最后一刻……”
她的呼吸微微急促,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这张总是带着虚伪笑容、仿佛掌控一切的脸……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会是惊恐吗?绝望吗?还是……终于撕破那层完美的假面,露出底下真实的、丑陋的恐惧?♪ 啊……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让我兴奋得发抖呢~真遗憾没能亲眼看到啊……”
“咳咳咳——!!!”
莲巳敬人再也无法忍受这越来越离谱、越来越血腥病态的对话。
他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脸色已经不是难看可以形容,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愤怒、担忧和强烈胃痛的铁青色。
他感觉自己的神经快要被这俩人崩断了,再听下去,他绝对会比英智更早被送进医院急救室!
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强行打断了苏琪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描述”。
“琪!”莲巳敬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目光如炬地射向苏琪,试图将她从那种癫狂的状态中拉出来,“你来找我们,到底有什么事?!”
天祥院英智在苏琪那番骇人的“描绘”过程中,一直保持着近乎非人的平静。
他脸上那温和的笑容虽然淡了些,但并未消失,只是眼神变得更加深邃难测,像是在评估一件危险而有趣的标本。
直到敬人打断,他才仿佛从某种沉思中回过神来,极其自然地接过话头,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讨论的只是明天的天气:
“应该是为了话剧表演的事吧?” 他一语道破苏琪的来意,精准地切断了那病态话题的延续,将对话强行拉回了正轨。
苏琪被莲巳敬人那一声厉喝和拍桌声震得微微一滞。
脸上那种病态的潮红和狂热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被强行唤醒的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
她眼中那令人胆寒的兴奋光芒瞬间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疲惫和一种更深的、难以言喻的空洞。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的情绪都被强行压制、收敛,只剩下事务性的冷静。
她甚至微微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天祥院英智的距离,仿佛刚才那个逼近低语、满口血腥的人不是她自己。
“……嗯。”她简单地应了一声,算是承认。
天祥院英智的神色也随之变得严肃而公事公办,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言语交锋仿佛从未发生。
他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展现出一种决策者的姿态:
“关于这个,我确实无法通融。”
他的声音清晰而冷静,条理分明地陈述着理由,“你们剧团成立时间尚短,成员组合更是全新。磨合度不够,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成员的专业构成也不全是表演科出身,整体水准和默契度都需要时间沉淀。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在「SS」大赛即将启动的当口,强行通过你们的公演提案,是对你们的不负责任。”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苏琪冰冷的脸,继续道:
“想象一下那个场景吧。「SS」期间,整个梦之咲的目光和热情都会被偶像们的舞台牢牢吸引。无论校内校外,学生们的时间、精力,乃至消费意愿,都会向「SS」高度倾斜。届时,你们的话剧公演会面临什么?观众席的空旷是必然的结果。精心准备的表演,对着寥寥无几、甚至可能心不在焉的观众,这种投入与回报的严重失衡,对你们这个新生剧团的信心和士气,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苏琪沉默地听着。
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却奇异地让她混乱的大脑维持着一丝清明。
她必须承认,天祥院英智的分析,确实是有道理的。
在这个偶像崇拜根植于血脉的学院里,偶像科就是绝对的王道。
舞台上的光鲜亮丽、瞬间爆发的热情、粉丝狂热的应援,构成了梦之咲最核心的吸引力。
学生们追逐的是心跳加速的现场感,是与偶像近距离接触的梦幻体验。
即便是坐在观众席上,他们的目光和尖叫,也只会献给那些在聚光灯下闪耀的星辰。
话剧?那种需要沉下心去体会角色命运、感受台词深度的艺术形式,在这个追求即时刺激和感官狂欢的环境里,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如同在重金属摇滚演唱会中演奏古典交响乐。
天祥院英智精准地预判了结局:无人喝彩的冷清,足以浇灭任何初生火焰的热情。
残酷的现实摆在眼前,无可辩驳。
天祥院英智清晰地捕捉到了苏琪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混合着不甘与认命的复杂神色。
他唇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继续用那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嗓音说道:“但是,”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让这个转折更具分量,“我也由衷地感到高兴。在梦之咲学院这片偶像文化根植的土壤上,除了追逐舞台光芒的偶像们,还有像你们这样,愿意为另一种艺术形式付出汗水、奋力前行的‘艺人’存在。这证明了梦之咲的多元与活力。”
他优雅地将一份文件轻轻推至桌角,动作流畅得像是在展示一件艺术品。
“你们的提案,现在这个时机确实不合适,强行推行只会适得其反,如同在疾风骤雨中点燃一支微弱的蜡烛。”
他微微前倾身体,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仿佛施予恩惠般的期许,“我打算把它安排在「SS」大赛尘埃落定之后。那时,大赛的余热尚未完全散去,人们对舞台艺术的关注和热情正处于一个相对的高点,你们的表演,正好可以承接这份热度,绽放出应有的光彩。♪”
呵呵~
高兴?奋进的艺人?
现在的剧团因早乙女咲夜的意志而诞生,因她的热情而维系。
苏琪对自己的定位异常清醒。
她像是剧团里一个游离的幽灵,有事召唤,她会准时出现,贡献自己的力量,甚至能做得相当出色。
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会长久停留。这里或许是她暂时歇脚的驿站,却绝非归途。
望月梨子,那个能写出或有趣或深沉剧本的女孩,性格开朗得近乎话痨,对所有人都散发着真诚的善意。
她对剧团,正处于一种甜蜜的“初恋期”,满心欢喜,充满期待,暂时还看不到阴影。
至于安井葵,她的名字“葵”明明寓意着向阳而生,性格却如同终年不化的冰川,带着疏离的高冷。
她更像是剧团里一个冷静的观察员,评估着,审视着,尚未真正投入。
这个小小的团体,由如此迥异、各怀心思的个体拼凑而成,本身就充满了不稳定性,如同在悬崖边搭建的积木城堡,稍有不慎,一阵微风就能让它分崩离析,散落成再也无法拼合的碎片。
不过,撇开这些不谈,天祥院英智这次倒没有完全说错。
SS结束后的时间点,恰好撞上暑假的开端。仔细琢磨,这确实不失为一个相对理想的空档期。
学生们紧绷的神经刚刚从大赛的狂热中松弛下来,尚未被假期惰性完全侵蚀,或许……真的能吸引到一些闲散的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