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流年二十春.”
释:不知不觉已过了二十个春天。
宋·欧阳修/《采桑子·平生为爱西湖好》
夏夜的风裹挟着荷花香掠过凉亭，苏信倚着朱漆廊柱，白玉酒盏映着天边一轮圆月。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的缠枝纹，他望着水面倒影里破碎的月光，止禾的身影却渐渐在眼前清晰起来。
杯盏轻晃，倒映出止禾今日在演武场上的模样——藕荷色劲装被风鼓起，软剑划破空气时带起的寒光，还有她出招时微抿的唇角，明明带着刺，却让他心底泛起奇异的柔软。那日集市上匆匆一面，不过是惊鸿一瞥，怎就像中了蛊似的，满脑子都是她挥剑时飞扬的发梢？
"真是魔障了。"苏信自嘲地轻笑一声，仰头饮尽杯中酒。冰块撞击玉盏的清响里，下午与苏娥皇的对话又在耳畔回荡。
"阿姐，今日去魏府......"他顿了顿，想起止禾收剑时清冷的眼神，又不自觉地笑了，"我见到了魏止禾。"
苏娥皇夹起一筷蜜汁肉："就是那个舞刀弄剑的魏家丫头？你不会真看上她了吧？"她语气带着三分嘲讽，七分不解，"论美貌，武山、边州贵女哪个不比她强？论手段，她不过是个被宠坏的......"
"我也不信一见钟情。"苏信抬手拦住她的话，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壁，"可今日与她交手，看着她眼里的光，她握着剑站在晨光里，我忽然觉得......"他顿住话语，望着窗外摇曳的竹影，"觉得若能与她并肩看遍山河，倒也不错。"......"他忽然轻笑出声，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痴迷，"阿姐，你见过山间的野蔷薇吗？带刺，却比温室里的牡丹更让人挪不开眼。"
苏娥皇盯着弟弟脸上少见的认真神色，突然眯起眼睛："你不会是认真的？联姻讲究门当户对，魏家向来与我们......"
"正因如此，联姻才更有价值。"苏信放下酒杯，起身时衣袂带起一阵风，吹得紫藤花簌簌作响，"渔郡地势险要，魏家手握重兵。若能与止禾成婚，武山国在边境就多了一道屏障。"他转头望向魏府方向，月光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况且，这桩婚事，对魏家也有好处。"
他说得冠冕堂皇，可想起止禾练武时飞扬的发丝，心跳还是乱了半拍。
苏娥皇沉默良久，一旁的宫灯的烛芯"噼啪"炸开一朵火花。她太了解这个弟弟，看似风流不羁，实则心思深沉。既然他敢提出联姻，必定早已盘算周全。"明日是魏家太夫人寿宴。"她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妥协，"我让管家准备一份厚礼，等寿宴结束，就去提亲。
不过先说好——"她忽然凑近，指尖点在苏信胸口，"若那丫头不识好歹，这桩婚事即刻作罢。"
此刻凉亭外传来更鼓声，苏信望着杯底晃动的月影，将最后一口酒一饮而尽。青玉案上摆着尚未写完的婚帖，墨迹未干的"良缘永缔"四字旁，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剑穗图案。他伸手抚过纸面，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明日寿宴的繁文缛节、朝堂之上的利益博弈，都不及想到能再见到止禾时，心底泛起的那丝期待。
寿宴上，徐太夫人端坐于主位，目光慈祥地环视四周。魏劭与小乔相依而坐，小乔嘴角含笑，似乎正沉浸在某种愉悦中。魏俨仰头饮下一杯酒，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对面的玉楼夫人——苏娥皇身上。他放下酒杯，朗声笑道：“我听闻玉楼夫人精通音律，今日可否有幸一饱耳福？”苏娥皇微微颔首，眉眼间带着一丝淡然，声音如珠玉般清润：“巍侯听过，你不妨问他。”小乔听了这话，轻轻掩嘴低笑，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坐在她身旁的魏劭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神情意味深长。这时，徐太夫人缓缓开口，语气中带着几分训诫：“世元啊，玉楼夫人身份尊贵，已非昔日关系，岂能随便调笑。”她的声音虽轻，却透着一股威严。魏俨（字世元）闻言收敛了笑容，但眼神依旧明亮。他拱手作揖，语气温和而诚恳：“外祖母教训得是。只是今日大寿，世元想着借玉楼夫人的歌声，为您的寿辰增添雅趣，不知是否可行？”徐太夫人略显满意地点点头，却又话锋一转，似笑非笑地看着魏俨：“哦？你倒是会说话。那你呢，准备如何为我献艺？”魏俨摸了摸耳朵，脸上露出几分思索的神情。就在此时，苏娥皇柔声接过话茬：“世元兄若愿舞剑，娥皇可为您伴唱，不知可合您意？”魏俨闻言，目光炯炯地盯着她：“玉楼夫人果然聪慧，如此安排再好不过。”徐太夫人看到这一幕，嘴角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抬手轻拍掌心：“好！那便如此吧！”众宾客也随之鼓掌叫好，气氛顿时热烈起来。随着丝竹之声响起，魏俨拔剑起舞，剑光寒影间英姿飒爽；而苏娥皇则站在一旁，浅吟低唱，嗓音婉转悠扬，令人仿佛置身仙境。恰在这时，止禾迈着碎步匆匆走来。刚到门口，便与魏枭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那目光如同两只飞鸟在空中短暂地交汇，又各自带着复杂的情绪散开。止禾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而魏枭深邃的眼眸里则仿佛藏着千言万语，却又都淹没在这无声的对视之中。周围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被隔绝，时间也微微停滞，只留下这一场意味深长的目光交错。她今日穿了一袭精致的曲裾，举手投足间尽显端庄，但内心却默默腹诽：*这曲裾果然束缚得很，哪有交窬和劲装那般自在……*她隐在人群后排，试图悄无声息地融入其中。然而，徐太夫人敏锐的目光早已捕捉到了她的身影。老人抬起手招了招，示意她过来。止禾无奈，只得硬着头皮走上前，在徐太夫人身边坐下。徐太夫人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她少见的曲裾装扮上，"怎么这会儿才来？平日里野惯了，难得穿回正经衣裳......"语气中带着几分宠溺和嗔怪："我......我就是想......"止禾攥着裙摆，余光瞥见舞剑的魏俨与苏娥皇对视的眼神，不知怎的，心里泛起一阵莫名的烦躁，"想给祖母换个新鲜！"
徐太夫人了然地拍拍她的手，将一枚暖玉塞进她掌心："傻丫头，穿什么都好看。"“祖母～”她扭头偷偷瞥了一眼场中的魏俨和苏娥皇，心中暗自感叹：真是各怀心思的一场宴会啊……
羯鼓余韵未散，宴会厅里的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魏使君这剑舞，当真是翩若惊鸿！"
"若能得魏使君上阵杀敌，何愁大业不成！"
徐太夫人抚掌笑道："玉楼夫人这歌声，当真是绕梁三日不绝。"
苏娥皇盈盈下拜："多谢外姑祖母谬赞。"
魏俨收剑入鞘，朗声道："孙儿恭祝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他与苏娥皇并肩走下台阶时，两人目光相撞，如刀锋相击，火花四溅。
魏劭之母朱氏笑道："婆母今日可算尽兴了，世元献艺，小乔又送了您心仪的礼物，听说焉州还送来了厚礼？"
小乔温婉一笑："祖母先前已经看过焉州送来的宿麦种子。"
朱氏微怔："只是种子？"
徐太夫人神色庄重："宿麦乃焉州富庶之根本，能以此物相赠，这份诚意便是最好的寿礼。"
小乔颔首："此麦种秋分播种，翌年五月即可收成，正可解春秋青黄不接之困。只是这宿麦向来是焉州不传之秘，此番借祖母寿宴，焉州愿与巍国休戚与共。"
徐太夫人将木匣推向止禾："你也看看。"
止禾接过木匣，指尖摩挲着粗糙的麦粒。这些麦种颗粒饱满，泛着诱人的金黄色泽，却隐隐透着一丝异样。
朱氏突然皱眉："这什么味道？莫不是发霉了？"她抓起一把麦种凑近鼻尖，突然变了脸色："十四年前乔家在战场上临阵毁约，害我魏家还不够吗？如今竟敢拿这些烂种子来糊弄人！"
小乔急忙上前："这些都是我亲自检验过的，每一颗都是精心挑选。事关两家结盟，乔家绝不敢儿戏。"
止禾将麦种放在掌心反复端详，又轻轻嗅了嗅。这些麦种虽然表面完好，但确实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她不动声色地给小檀使了个眼色，小檀会意，悄悄退下寻找魏劭。
就在这时，苏信身旁的随从突然将麦种放入盛水的碗中。惊人的一幕出现了——那些本该沉入水底的麦种，竟大半都漂浮在水面上。
"是熟麦！"人群中爆发出惊呼。
魏典神色凝重："麦种生熟难辨，若让百姓种下不发芽的种子，错过农时，今年的粮荒只怕要更加严重！民以食为天，这是多大的仇恨！"
众人顿时群情激愤，纷纷要求严惩小乔。，一旁的魏俨也忍不住开口，认为大家不应该为难一个女子，这件事也必然不会是一个女人能干出来的。小乔面色惨白，连连摇头："此事定有误会！伯父虽糊涂，但断不敢拿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魏典冷笑："误会？若有战事，粮草先行，到时候百姓吃什么？士兵吃什么？"
小枣急道："不如去求男君做主！"小乔表示男君也未必会救她们.
小乔望向徐太夫人，眼中含泪："祖母，此事定是有人构陷，请您明察！"
就在场面即将失控之际，止禾突然站起身来。她轻轻提起繁复的曲裾，缓步走到众人面前。广袖间银铃轻响，却掩不住她眼底的锋芒。
"各位稍安勿躁。"止禾的声音清亮如泉，在喧嚣的宴会厅中格外清晰，"且听我说几句。"
她俯身拾起几颗漂浮的麦种，对着烛火细细查看："这些麦种看似饱满，实则内里已空，确实是经过处理的熟麦。但..."她突然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各位可曾想过，若真是乔家所为，为何要选在祖母寿宴上献此劣种？这不是明摆着要激怒魏家吗？"
众人闻言皆是一怔。
止禾继续道："再者，这些麦种处理得极为精细，绝非仓促之间可以完成。若要调换麦种，必定需要里应外合。"她的目光在苏信等人身上停留片刻，又转向小乔，"堂嫂向来谨慎，此次献种必定经过多重查验。可为何偏偏在今日，麦种会出现问题？"
她将麦种放回木匣，声音沉稳有力："此事疑点重重，还请各位莫要急于下结论。在真相大白之前，一切断言，都可能让真正的幕后黑手逍遥法外。"
宴会厅里一片寂静，众人都被止禾的一番话镇住。徐太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孙女，眼中露出欣慰之色。而暗处，苏信的眼神微微一凛，手中的酒杯握紧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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