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拨雪寻春,烧灯续昼.”
长廊尽头的灯笼在晚风中轻轻摇晃,晕开一片朦胧的暖红。止禾踏着满地碎银般的星光走来,绣鞋踩过青石板,发出细碎的声响。天上星河璀璨,有流星拖着尾光划过夜幕,她下意识攥紧腰间玉佩,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推开雕花木门,暖香扑面而来。棠梨捧着茶盘快步上前,青瓷茶壶正腾起袅袅白雾
棠梨“女君快趁热喝,这是新制的桂圆红枣茶,快暖暖身子。"
"今日倒不冷。"阿云则利落地解开她肩头披风,指尖触到衣料上残留的凉意,忍不住嗔怪:"虽说没下雪,夜里的风也刮得人骨头缝发疼呢。"止禾任由阿云伺候着宽衣,目光落在案头青玉香炉上。袅袅青烟中,她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冰凉的触感让思绪飘回多年前的校场。那时的魏枭总绷着张脸,玄甲映着冷冽剑光,活像尊会行走的冰雕。她想学武报仇,魏劭百般阻拦,却拦不住她日日躲在营帐后偷师。
棠梨"记得女君第一次偷练双刀,"棠梨噗嗤笑出声,将茶盏递到她手中,"魏渠将军教了个起势,您却把刀甩到了三丈外,正巧砸在男君身边!"
阿云也跟着轻笑,取来丝帕替她擦拭鬓角:"后来男君天天黑着脸盯着女君练剑,还说'女子舞刀弄剑成何体统',结果自己手把手纠正您的握剑姿势。"
止禾望着玉佩上蜿蜒的螭纹,唇角勾起温柔的弧度。那年她第一次上战场,剑穗被血染红,是魏枭夺过她颤抖的手,将自己的玉佩系在剑柄上:"拿着,就当多了块挡灾的铁。"从互怼的冤家到并肩的战友,她从未想过,那个总嫌她麻烦的冰块,会在某个深夜,握着她受伤的手说"疼就哭出来"。
止禾望着跳动的烛火轻笑,玉佩在掌心泛着柔光。记得乔氏初入魏府那日,月洞门外梅香浮动,那个穿着淡青曲裾裙的女子捧着药碗,眼神似比雪还干净…还有棋盘上黑白交错时,她才惊觉这个温婉的女子,竟藏着不输男儿的谋略。
"说起来,"止禾忽然开口,指尖划过玉佩上的螭龙纹,"那日在檀台,堂嫂说'仇恨若成茧,终缚自由身'。"她想起小乔的一点一滴"如今想来,倒比任何武功招式都通透。"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马蹄声。棠梨掀起帘子张望,回头时眼睛亮晶晶:"是将军回来了!"止禾慌忙将玉佩塞进袖中,却在瞥见铜镜里微红的耳尖时,自己先笑出了声。
夜风穿堂而过,将案头未写完的信笺掀起一角。那是写给乔氏的邀约,邀她明日同去画舫赏梅。窗外月光如水,将满室回忆都浸成温柔的底色
青竹帘外暮色渐浓,衙署书房内烛火初燃。魏劭捏着竹简的指尖泛白,墨迹在眼前晕成模糊的光斑。案头新换的龙涎香混着冷雨气息,倒比平日里乔氏备的甜香更教人清醒。
"男君…女君送来的点心。"小檀垂首掀开食盒,翡翠绿豆糕、琥珀糖藕依次排开,皆是丹郡最地道的风味。魏劭望着熟悉的糕点形制,喉结微动:"怎么都是丹郡的点心?"
"女君说,男君一定喜欢。"小檀话音未落,魏劭已将竹简重重掷在案上。墨砚被震得歪斜,几滴墨汁溅在锦缎桌旗上,洇出深色痕迹。
"收了吧。"魏劭别过脸,瞥见案头空缺的位置,突然皱眉,"我的手炉呢?"
小檀缩了缩脖子:"女君说,衙署是办公之地,不宜..."话未说完,魏劭已猛地起身,木椅与青砖摩擦出刺耳声响:"她让拿走就拿走?你到底是谁的人?去!给我要回来!"
雨打芭蕉的声音骤然清晰。魏劭望着少年踉跄奔出的背影,突然按住额头:"罢了,天色晚了..."话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烦躁。他跌坐回太师椅,目光扫过角落檀木匣——那是乔氏特意派人送回的物件。
机关暗扣轻响,羊脂玉佩温润的光泽在烛光下流转。魏劭摩挲着玉佩上"长毋相忘"的刻痕,兄长临终前咳血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仲麟,替我护好她..."记忆中的苏娥皇总爱簪着丹郡的山茶花,鬓边坠着的银铃与眼前糕点上的糖霜,竟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雨势渐急,窗纸被风吹得哗哗作响。魏劭突然想起那日乔氏指尖触到玉佩时,他近乎条件反射的推拒。少女受惊后退的模样与记忆中娥皇失望的眼神交织,让他猛地合上匣盖。铜锁"咔嗒"扣上的瞬间,案头未吃完的绿豆糕突然变得苦涩,混着龙涎香的气息,在喉间凝成化不开的结。
鎏金兽首烛台映得满室流辉,徐太夫人端起白玉盏,银发间新制的累丝嵌宝凤钗随着动作轻颤:"难得欢聚一堂,来,举杯!"话音未落,座下众人已纷纷起身,青玉、琉璃与银盏相碰,叮咚声混着热酒香气在席间流转。
"婆母请!"朱氏着一身茜色织金襦裙,鬓边珍珠步摇晃出细碎光影,举杯时眼角余光瞥见上座的凤钗,笑意更盛,"仲麟这孩子,白日里瞧我发簪旧了,夜里便命人送了整套头面来,连儿媳的份都备齐了。"她转向徐太夫人,锦帕轻掩唇角,"说到底,都是想着孝敬您呢,我不过跟着沾光罢了。"
魏俨晃着手中酒盏,少年人鲜衣怒马的张扬藏在眼底:"外祖母这钗子才叫夺目!配上舅母新得的赤金缠枝镯,今夜满魏府的月光都要黯淡三分!"说罢狡黠地朝止禾眨眨眼,惹得满席轻笑。

止禾浅抿一口梅子酒,余光瞥见身旁魏枭将她案前滚远的蜜饯碟子挪回原处,玄色袖摆扫过她手背时带着暖意。她望着朱氏腕间与徐太夫人同款的点翠镯,忽然想起前日乔氏在绣房熬到深夜,说要赶制寿礼的模样——原来堂兄早就悄悄备下了这些。
"倒是仲麟有心。"徐太夫人摩挲着镯子上栩栩如生的翠鸟,眼底泛起温柔。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彩绘屏风上,与众人交错的身影融成一幅流动的画。魏枭适时为她添了盏温热的牛乳茶,止禾望着堂兄沉默却妥帖的动作,忽然觉得满室珠光宝气都不及此刻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