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底的夜比想象中更冷。
月光被头顶的崖壁撕成碎银，勉强洒在两人临时歇脚的山洞口。南璃月捡来的枯枝在石堆里燃着，火苗忽明忽暗，映得洞壁上的影子张牙舞爪，倒添了几分暖意。
上官鹤靠坐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上，玄色裤管被她剪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的小腿肿得像发面馒头，几道深可见骨的划伤里还嵌着碎石和泥屑，在火光下泛着狰狞的红。
南璃月忍着点。
南璃月把刚在溪水里洗过的布条攥在手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不敢看那伤口，只能盯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声音低得像蚊子哼。
上官鹤“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子里的情绪，只有紧抿的唇角泄露了几分隐忍。
南璃月深吸一口气，先用干净的布蘸着潭水，小心翼翼地去擦他伤口周围的泥污。指尖刚触到那滚烫的皮肤，就感觉到他浑身猛地一僵。
南璃月疼？
她立刻停手，抬头看他。
火光恰好落在他脸上，映得他额角包扎的布条又渗出些暗红，唇色却白得吓人。他摇摇头，喉结滚动了一下：上官鹤没事，你继续。
南璃月咬了咬唇，手上的动作放得更轻。可当布巾擦过最深的那道伤口时，上官鹤还是没忍住，闷哼了一声，额头上瞬间沁出一层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滑，滴落在衣襟上。
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手背的青筋都爆了起来。
南璃月的动作顿住了。
不知怎么的，眼前这张强忍疼痛的脸，突然和记忆里另一张模糊的面孔重叠了。
前世她被南珩囚禁在冷宫里，也是这样一个寒夜。她发着高烧，意识模糊间，好像看见一个玄色身影翻墙进来，手里攥着偷来的退烧药。那人被侍卫打得浑身是伤，腿上淌着血，却硬是撑着给她喂了药，临走前只留下一句沙哑的“别怕”。
那时她以为是楚归鸿，直到后来才隐约得知，那晚翻墙的人，好像是个姓上官的江湖人。
原来……是他。
前世的他，也是这样忍着疼，一声不吭。
南璃月疼就说出来。
南璃月的声音突然有些发紧，她别开视线，不敢再看他紧绷的侧脸，南璃月没人笑话你。
上官鹤沉默了片刻，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带着点气音，震得胸腔微微发颤，牵扯到伤口，又让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上官鹤真不疼。
他转过头，火光在他眼底跳跃，映得那双清亮的眸子像淬了火的琉璃，上官鹤有你在，就不疼。
南璃月……
南璃月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被火烧着了似的，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耳根。她猛地低下头，假装专心致志地处理伤口，可眼角的余光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他那边瞟。
他还在看着她，眼神坦然而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意思。
心跳突然乱了节拍，“咚咚”地撞着胸口，像要跳出来似的。她慌乱地拿起草药——是刚才在附近找到的，有点像军中常用的止血草——往石头上砸，想把它们捣成泥。
可手心里全是汗，草药滑溜溜的总也砸不准，力道也没个轻重，捣药的声音在安静的山洞里显得格外突兀。
上官鹤我来吧。
上官鹤伸出没受伤的手，想接过石头。
南璃月不用！
南璃月猛地躲开，声音都变了调。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反应太大了，窘迫地抿了抿唇，小声道，南璃月我……我能行。
上官鹤没再坚持，只是安静地看着她。
火光把她的侧脸烤得通红，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似的忽闪着，偶尔抬眼时，眼神慌乱得像受惊的小鹿。她明明是在给他处理伤口，却好像比他这个受伤的人还要紧张。
他看着看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眼底的痛楚淡了些，多了点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南璃月终于把草药捣成了糊状，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往他伤口上敷。药草碰到破皮的地方，肯定疼得钻心，她都做好了他会疼得发抖的准备，可他只是睫毛颤了颤，依旧一声没吭。
只有攥着膝盖的手，又收紧了些。
南璃月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快速地用干净的布条把他的小腿缠好，打了个结实的结。做完这一切，她立刻收回手，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好像离得近了会被烫伤似的。
南璃月好了。
她低着头，不敢看他，声音细若蚊吟。
山洞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火苗“噼啪”作响的声音，还有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南璃月的心跳还没平复下来，脸上的热度也没退。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像带着温度，烫得她后背都有些发僵。
她一直告诉自己，不能对他动心。
他是南珩的人也好，是江湖上的陌生人也罢，他们之间本就不该有牵扯。她的目标是查清母后的死因，是保护好自己，是远离这些阴谋诡计。
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因为他一句“有你在就不疼”而脸红心跳？会因为他忍着疼不吭声而心疼？会在看到他为自己受伤时，不顾一切地跟着跳崖？
南璃月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
心里那道刻意筑起的防线，好像真的在一点点崩塌。像被雨水泡软的土墙，指腹轻轻一碰，就簌簌地往下掉渣。
上官鹤在想什么？
上官鹤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默。
南璃月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正好撞进他含笑的眸子里。那笑意里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有纯粹的温和，像春日里融化的溪水。
南璃月没……没什么。
她慌忙移开视线，看向洞口的黑暗，南璃月我在想，明天该怎么出去。
这话倒是实话。崖壁陡峭光滑，根本没有攀爬的地方，他们就像被困在一个巨大的石牢里，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道会不会有野兽闯进来。
上官鹤顺着她的目光望向洞口，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上官鹤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上官鹤有我在。
又是这样。
明明自己伤得最重，却总想着安慰她，保护她。
南璃月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暖的，又有点酸涩。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就在这时，洞口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丛里钻动。
上官鹤的眼神瞬间变了，像蓄势待发的猎豹，猛地将南璃月往身后一拉，自己则撑着地面，挣扎着想站起来。
南璃月别动！
南璃月按住他，心跳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南璃月你的腿……
上官鹤嘘。
上官鹤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紧紧盯着洞口，声音压得极低，上官鹤有东西过来了。
火光摇曳，洞口的阴影里，似乎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晃动，还伴随着低低的呜咽声。
南璃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攥紧了上官鹤的衣袖。
他的衣袖还是湿的，带着泥土和血腥气，却奇异地让她觉得安心。
上官鹤感受到她的紧张，反手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很烫，带着伤后的虚弱，却依旧有力。
上官鹤别怕。
他低声说，和前世那个寒夜里的声音，渐渐重合。
南璃月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看着他即使受伤也依旧挡在她身前的样子，心里那道摇摇欲坠的防线，终于“咔嚓”一声，彻底碎了。
或许，就这样信他一次，也没什么不好。
她深吸一口气，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抬头望向洞口，眼神里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坚定。
不管来的是什么，她都不会再像前世那样，只会躲在别人身后了。这一次，她想和他一起面对。
火光映着两人交握的手，在冰冷的崖底，仿佛燃起了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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