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火把的光刺破崖底的浓雾时，南璃月正被上官鹤半扶着靠在洞壁上。

她脚踝的肿还没消，稍一动就钻心地疼，刚才听到动静时绷紧的神经刚松了半分，就见十几个玄衣侍卫簇拥着一道月白身影穿过嶙峋怪石走来。楚归鸿的锦袍下摆沾着泥污，发冠歪斜，显然是一路急赶而来，可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在瞥见她和上官鹤交握的手上时，睫毛还是不可察地颤了颤。

“公主。”他快步上前，玉带在火把光里泛着冷光，视线先落在她渗着血的脚踝上，喉结滚了滚才抬眼，声音里带着山雾浸过的湿意，“我来接你回去。”

南璃月这才发现楚归鸿身后跟着的侍卫腰间都别着七皇子府的令牌，心里咯噔一下。她下意识往上官鹤身边缩了缩，却牵动脚踝的伤，疼得倒抽冷气。

上官鹤别动。

上官鹤的手及时按在她腰后稳住她，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带着让人心安的力道。他抬眼看向楚归鸿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淡漠，只在扫过那些侍卫腰间的令牌时，眸色沉了沉，上官鹤她从崖上跳下来时崴了脚，恐怕走不了远路。

楚归鸿的目光在两人相触的地方停了瞬，随即弯腰想去扶南璃月，动作却顿在半空——上官鹤正用没受伤的那条腿撑着地面，半蹲身子将南璃月打横抱起。他伤腿落地时闷哼了声，额角冷汗瞬间冒了出来，却硬是挺直脊背将人稳稳递向楚归鸿。

“麻烦楚公子。”上官鹤的声音有点发哑，玄色衣袍下摆还沾着暗红的血渍，被火把照得像泼开的墨，“路上照顾好她。”

南璃月被楚归鸿接过去的瞬间，指尖还攥着上官鹤衣襟的一角。她突然想起昨夜他替自己挡落石时的背影，想起他腿上深可见骨的伤口，眼眶猛地一热。

南璃月你的伤……

她挣扎着想回头，却被楚归鸿稳稳按住后颈，那力道温柔却不容抗拒。

上官鹤七皇子府的御医比我这山野草药管用。

上官鹤站在原地没动，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只有握着伤腿的手青筋暴起，上官鹤公主回去后好好养伤，别再乱跑了。

楚归鸿抱着她转身时，南璃月死死扒着他的肩头回头望。上官鹤还站在洞口那簇将熄的火堆旁，玄色身影被拉得很长，一条腿微屈着，像是随时会倒下。崖壁上滴落的水珠砸在火堆里，溅起细碎的火星，映得他半边脸浸在黑暗里，只剩双眼睛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南璃月放我下来！

南璃月突然挣扎起来，脚踝的疼都顾不上了，南璃月他腿伤那么重，你们带他一起走！

楚归鸿脚步没停，声音沉了几分：“公主，七殿下的人已经在崖顶等着了，再晚恐生变故。”他顿了顿，低头看进她泛红的眼眶，“上官公子是江湖人，自有脱身之法。”

南璃月却想起昨夜他疼得攥紧拳头的模样，想起他说“有我在”时眼底的光。那些侍卫看上官鹤的眼神分明带着敌意，南珩向来容不下和自己作对的江湖人，他留在这崖底，和待在刑场有什么区别？

南璃月楚归鸿！

她突然拔高声音，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南璃月你告诉南珩，要是上官鹤少了一根头发，我绝不会放过他！

楚归鸿的脚步猛地顿住。

雾气里传来铁器碰撞的轻响，那些侍卫不知何时已经拔刀出鞘，刀尖在火把光里闪着寒芒，隐隐将上官鹤围在了中间。而被围困的人却像是毫无察觉，只是望着南璃月的方向，忽然扯了扯嘴角。

那笑容在凄冷的崖底里，竟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张扬。

“公主放心。”他的声音穿透雾霭，带着金属相击般的脆响，“我这条命，还没活到该交代的时候。”

话音未落，就听“锵”的一声锐响。

南璃月眼睁睁看着上官鹤突然矮身，避开身后刺来的刀，同时反手抽出藏在靴筒里的短刃，寒光一闪就挑飞了另一个侍卫的兵器。他伤腿落地时踉跄了下，却借着这股力道旋身，短刃擦着第三个侍卫的咽喉划过，带起一串血珠溅在石壁上。

动作快得像道黑色闪电。

“拦住他！”侍卫头领怒吼着扑上去。

可上官鹤根本没恋战，借着混乱往崖壁阴影里退去，玄色衣袍在怪石间穿梭，竟比健全人还要灵活。他最后回头看了南璃月一眼，那双总是温和的眼睛此刻燃着野火，薄唇动了动，像是说了句什么。

南璃月的心脏骤然缩紧。

她看懂了那口型。

——等着我。

楚归鸿抱着她快步往绳索架设的方向走，南璃月却死死盯着那片迅速被浓雾吞噬的阴影，直到再也看不见那道玄色身影。崖底传来的兵器交击声越来越远，可她耳边总回响着他那句话，还有他转身时，短刃划破空气的锐响。

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普通江湖人。

原来他说的“有办法”，是这样的办法。

南璃月突然抬手按住自己狂跳的心脏，眼眶里的热意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她想起他腿上那些狰狞的伤口，想起他此刻正拖着伤腿在刀光剑影里厮杀，突然用力捶了楚归鸿一下。

南璃月快点！

她声音发颤，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南璃月带我去见南珩！

楚归鸿脚步一顿，低头看她。火把光里，南璃月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淬了火的琉璃，再没有半分往日的怯懦。

他忽然明白，有些东西从昨夜火光里两人交握的手开始，就已经不一样了。

而这崖底燃起的野火，终将烧遍整座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