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福利院宿舍的铁栏杆,在地板上刻出斑驳的影子,白栀子从梦中醒来,坐在床上。
左腕上的创可贴边缘渗出浅红色的血渍,她并没把注意力集中在地上残留的玻璃片,全投入在窗台上那面镜子——阳光穿过它并在墙上折射出一道微彩虹,红橙黄绿蓝靛紫,像撕碎的糖衣。
“栀栀,该走了。”王楚梅的声音从门后边传来,带着分毫不差的刻意,语气轻得不能再轻。
白栀子举起窗台上的玻璃镜子,微彩虹随着她的动作在墙壁上游走,就像会发光的霓虹灯。
二人同时听到大门那边传来滴滴车的声音,是姥姥刘长英上来了。
踏进来的瞬间,刘长英看到满地一片狼藉,惊呼了一声。她的英伦风衣褶裙下沾着露水,头上还戴着昨天那枚珍珠发卡。“哎哟我的乖乖,干嘛了这是?”
姥姥蹲下捡碎片时,白栀子突然失去控制般冲来,她原本想阻止姥姥捡碎片,害怕她割伤手,谁知不但阻止不了,刘长英的手指还是伤了点。
白栀子指着墙上跃动的光线。
“姥姥,叫你小心……”白栀子看着姥姥手指上的血珠渗出,脸色又要难受了。
然而,就在姥姥说了一句:“没多大碍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即刻看见白栀子的手也贴上了创可贴。
“姥姥看看。”刘长英顾不上自己,她抓起白栀子的手腕,小心地把她手腕上的创可贴撕开一点,问:“还疼吗?”
“姥姥带你去趟卫生站。这玻璃扎得深。”刘长英十分关切地说道。
“我没事……姥姥。”白栀子说话声就像蚊子叫那么小。
“不行。这万一要是感染了,破伤风了该怎么办?”刘长英继续劝道。
白栀子听到姥姥说坚持要去卫生院,内心都竖起了汗毛。原来她害怕去看医生,也害怕吃药打针。尤其是护士拿着那支针筒,比她手臂还要粗。
白栀子猛地抽回手,把创可贴撕掉,伤口已经结痂,边沿泛起红肿。她拿起桌上一只缺了翅膀的坏千纸鹤,翅膀尖正好对上伤口的形状。
“不疼了。”声音闷闷的,嘴巴里边像是含着棉花。
王楚梅端着水盆走进来,看清楚了白栀子手腕上的伤疤还带着少许血丝,皱紧了眉头。“昨天就该去医院的,非说没事。”
她把水盆重重放在凳子上,搪瓷盆边沿冒出个小坑,水雾腾起,模糊了她那双泛红的眼睛——白栀子知道养母昨晚没睡好,凌晨时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那肯定就是王楚梅在哭。
“不去。”白栀子抱着装千纸鹤的铁盒,站在墙角边沿说道。
昨天顾晨帮她捡的纸鹤都装在里面,有只沾了血渍的紫色千纸鹤放在最底下。顾晨曾经说过,卫生院的针管比树根还要粗,会往手背注射苦药水。
刘长英叹了口气,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包水果糖。糖纸对着窗户闪着光,是白栀子最喜欢的橙子味。
“听话,看完医生,姥姥给你买星星纸,比将星桥底那老周家绸缎坊花色还多。”她哄道。她把糖纸剥开,放在白栀子手心,糖块黏糊糊地粘了她两根手指。
白栀子对着那颗糖整整三十秒,突然把糖丢进放纸鹤的铁盒里,说:“顾晨说医生都拿剪刀剪小孩头发。我害怕……”
她想起七岁那年输血时,护士用生锈的剪刀剪掉她近耳垂多余的头发。
这时,王楚梅走过来抱住她,力道比平常大得多。白栀子能听见养母的心脏跳得飞快,就像是拍打篮球一样。
“就去看陈医生,她是妈妈的老同学,不会打针的。”王楚梅的下巴抵在她头顶,声音发颤,“看完咱们去买新的玻璃罐,比原来那个还要大。”
白栀子的手指无意识地玩弄着养母胸前的盘扣。王楚梅旗袍领口的盘扣是她自己去年亲手缝的,用金线绣了两只图案,现在那绣工还挺实用的,不易散线。
铁盒里的千纸鹤哗啦作响,不知哪只的翅膀被压断了。
门诊楼的消毒水气味比福利院浓三倍。白栀子躲在王楚梅身后,看着瓷砖地上的影子,候诊室的电视正在放动画片,但没有一个小孩在看,穿白大褂的护士走动的时候,塑料鞋跟敲在地上像打鼓。
“三十七号,白栀子。”护士的声音像砂轮磨过铁片。
白栀子往后缩了缩,正好撞在姥姥腿上。刘长英把她往诊室的方向推了推,风衣上的金属纽扣扯得她后背生疼。
诊室里的棕色木门半掩着,门缝里飘出一股中药味。
白栀子盯着门把手发呆,黄铜的狮子头把手环掉了块漆,露出底下银白色的金属,她突然想起昨天那个自称爸爸的男人,耳后也有个类似的伤疤,心里一阵发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楚梅姐?”
女医生身着白大褂,她抬起头时,钢笔尖在病历本上划出道墨痕,她发髻梳得整齐,戴着眼镜就像两潭深水一样清澈。
白栀子注意到她胸前的铭牌歪了,上面写着“陈晓迎”三个字,最后那一笔,笔锋拖得很长。
王楚梅的肩膀突然抖了一下。
“陈医生。”她的声音变调了,白栀子未曾见过养母用这种语气说话。
去年福利院漏雨时,王楚梅踩着凳子修屋顶,摔下来磕破膝盖,都没这样发抖过。
陈晓迎的目光落在白栀子身上,镜片反光,耀得人睁不开眼。
“这孩子……”她说话时突然止住,钢笔尖悬在笔记本上空,墨水在纸叶上晕开了一个小黑点,“我好像见过。”
白栀子本能反应往后退,撞到墙角的那张儿童座椅。金属椅脚在地面打滑,发出刺耳的尖叫。
她盯着座椅蓝色的绑带,上面还残留着牙印。去年打针时,她把这根带子咬断,护士就用透明胶把它绑在了椅子上。
“栀栀!”
王楚梅伸手抓她,却被白栀子的固执一手推开。
她撞到了诊桌的抽屉,发出“轰隆”的一声,抽屉突然弹开,里面的棉花球滚了出来,撒满一地,就像白绒绒的雪一样。
陈晓迎弯腰捡棉花球时,白栀子看见她脖子上挂着的银色项链,吊坠掉进白大褂里,只露出细细的链子。
白栀子很是好奇。她看着这条项链,感觉款式似曾相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陈晓迎清理完地上的棉花球后,就帮白栀子号脉。
“把手伸出来。”
白栀子忽然直盯着陈晓迎。
陈医生低头号脉动作的样子很美,看得白栀子惊叹不已。她回过神来,发现诊桌的玻璃还压着泛黄的照片。
“医生姐姐,这……”白栀子指了指桌上的玻璃。
“十年前拍的,那时候我刚……”陈晓迎话还没说完,白栀子最终还是忍不住去拽那条吊坠链,“给我!”
“孩子你!”陈晓迎被她这个反应吓死。
一声“咔嚓”响起,搭扣轻轻开了,那吊坠掉在了白栀子手心里。
陈医生知道白栀子对新鲜事物好奇,她问:“你喜欢?送你?”
这时,白栀子突然想起一件事,随后欲将吊坠往嘴里塞。陈医生看到这一幕,快速抓住她的手腕,王楚梅也冲过来。
场面激动而慌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