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劈头盖脸,山林仿佛被洗劫。
袁朗带着汇合后的小队,蛇一样悄无声息地穿行。
根据热成像显示,他们已抵近目标——是一处位置陡峭的岩洞,地势复杂,能见度极差。
距洞口两百米开外,袁朗挥手打出“停止”指令,接着左右各一道手势。
雨夜中,两道身影瞬间滑出,借石林树影作掩,散入夜色。
袁朗伏在一块高地草丛后,枪口悄然探出黑洞洞一眼,如兽的眼睛。
雨水顺着冰冷的枪管滑落,人的心跳声在这片寂静中,仿佛被无限放大。
“视线怎么样?”袁朗低声问。
“还行。”齐桓先回道:“起码能看见人。”
“三多,你那儿视线好吗?”
“报告,洞口太窄,我只看到一个男人的侧脸。”三多顿了顿,又加上句:“队长,你正对洞口,我觉得你那边视线应该最好。”
这就是问题所在。
“我也看不全,只能确认是索朗旦增,但附近‘眼睛’传回的热源标识是两人。”袁朗语气虽稳,心里却想骂人。
这岩洞视野如此刁钻,能挑这里藏身,敌人不好对付。
不到两分钟,通讯器里传来齐桓的声音,“目标走动,换了角度,我看见第二个人了。”
“最好告诉我,那是同伙。”
“是人质……”
袁朗开始头痛了。情报并未提及人质,这种变数无疑会打乱既定方案,让局势变得被动。
他迅速问:“人质特征?”
“年轻女性,亚洲人。”齐桓声音稍慢,似乎在辨认,随即却出现一种难以置信的迟滞,“穿浅蓝衬衫,胸口有个白口袋……”
频道内静默两秒,另一侧负责信号监测的吴哲陡然插话进来:“菜刀,你能确定吗?”
他记得那件衣服,老A好多人都见你穿过。
“是小菜农。”趴在山崖上的成才接话道:“她被绑着,身上挂着炸弹。”
雷霆贯耳,袁朗脑子里嗡了一声。
怎么会呢?
是他亲手帮你拎的行李、送你下的山,还交代了兄弟单位哪班车、几点站台。
出事只可能是在进站后。
可这不是现在该想的。他用力眨了下眼,把心跳压回胸腔,咬牙只给自己三十秒。
三十秒后,他再次开口,声音像铁板上落钉:“继续。汇报目标状态、人质状态、武器情况。”
“人质手脚被捆绑,无明显外伤,精神状态差。炸弹结构不明,初步判断未启动。”
成才快速汇报完观察到的情况,齐桓紧接其后补充:“目标持枪,未见其他火力配置。”
三多最后道:“我看见一张遗像。”
与此同时,移动的指挥车内。铁路正盯着电子沙盘,部署第二梯队的协同方案。
屏幕上,传回的热成像画面经过处理,仍然稍显模糊。但他知道,那个被标记为人质的微小热源,是你。
你身上,还绑着爆炸装置。
那一刻,太阳穴仿佛扎进一根钢针,脑子里灌满了铁浆。所有声音远去,只剩血液在轰鸣,热得人心口发闷。
他始终没起过成家的心思,最近几年老家也少回。不是不孝,是知道敌人没断根。
风沙暂停,不代表天放晴了。余烬还在,就得提防死灰复燃。
可他原以为,只要自身足够坚硬,总能将危险隔绝在外。没想到,还是把你卷了进来……
“谈判专家就位,是不是有必要提前告知一下人质家属?”
铁路沉默了一瞬,想起你远在省城的小姑。
那是你唯一的亲人。
但她未必受得住。
“不用了。”他抬手拦住说话的警员,转头对警方负责人道:“我就是人质家属。”
负责人一愣,按规定,这种情况是应该回避的。可眼前,铁路已经拿起了通讯器:“幺洞二分队继续监视,实时回报。”
也是。特种部队的头脑,总不能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如果他真是人质家属,那世上就没有人比他更渴望铲除敌人,更想让你活着出来。
就在这时,响起一串风尘仆仆的脚步声。
“局长,人带来了!”
警方负责人起身介绍:“铁路同志,这是我们刑侦的拓队长。他掌握些情况,可能对解局有帮助。”
拓永毅额发湿透,满身雨痕,顾不上招呼,直奔主题:“索朗旦增有个弟弟,叫次仁。”
从见到索朗旦增照片及其背景的那一刻,拓永毅便豁然想起另一个人。当即上报了情况,却因着暴雨,到现在才赶到。
他一边说,一边将身后的人带上前。
“案件是我办的,拿人的,是你们那位袁中校。”
军警两路人的目光,如探照灯般打在这个年轻人身上。
要考虑胜算,更要考虑危险。既然是亲兄弟,那他为何心甘情愿来做这个说客?
拓永毅明白这份犹豫,解释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他自幼就与母亲在外相依为命,没接触过极端思想。”
“半年多前,他携母看病,花光了积蓄,一时冲动做了犯法的事。受袁中校劝诫,及时悔过,才没造成严重后果。现在他也愿意配合,将功赎罪,争取减刑。”
沉默的年轻人直到此时才终于开口道:“袁中校当时留了很多钱给我,警局后来还为我组织过捐款。因为他们,我母亲多活了很多日子……”
“我做了错事,我父亲、哥哥也是。可你们还都愿意帮我。我想去试试,劝他回头。”
岩洞内。湿漉漉的风顺着地形灌入,带来彻骨的寒气。
这疯子在一开始狠踢了你两脚后,就再没有和你有过交流。没有电,他也不生火,只放了几盏烧油的马灯。摇曳的微光映着遗像黑白的脸孔,显得诡异非常。
胸前的致命装置尚未启动。电线盘绕,连着他手中的起爆器。金属外壳隔着一层衣服贴着皮肤,冰得你几乎分不清,是它冷,还是你心凉。
一开始还想尝试挣开绳子,可不仅挣不脱,反倒被尼龙绳嵌进手腕里,磨得血迹斑斑。
后来手脚都被捆麻了,水米未尽、你愈发虚弱,怕抵不过这里的冰冷高湿,只能尽量节省每一分体力,不敢再做无用功。
你开始思考他的目的。他为什么不杀你?不要钱,也不图色,好像一直在等。
难道是等援救的人……找上门?
你又开始想自己是怎么到了这儿的。当时还未发车,你的座椅有些小问题,一个列车员借口要为你更换座位,引你去了车厢连接处。你刚转身,便失去意识。
那人,是他?
如果不是,那个列车员又在哪……
索朗旦增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来回踱步,看起来狂躁不安。他一手持枪,一手捏着起爆器。枪口时不时扫向你,又扫向洞外。
疯了,彻底疯了。这不是个能谈条件的人,而是随时准备与世界同归于尽的火药桶。
你紧闭双眼,不是害怕,而是冷。冷到意识像被削成了片,一点点地开始破碎、瓦解。
可你同时也明白,面对一个早已失控的人,任何挣扎和呼救都无用。于是咬紧牙,逼迫自己忽略胸口那枚冰冷的装置,忽略指向你的黑洞洞枪口,只一下一下,深呼吸。
“快了,就快了……”他低声一遍又一遍,时而夹着听不懂的语言,像在诵经。
嘶哑的声音里裹着一种癫狂的亢奋,神经质地抖动。
“阿爸,儿子终于等到今天!我们的仇,要报了!”他对着遗像展开笑容,眼中却没有光,只剩戾气和执念。
复仇,他是为了复仇绑的你。那他恨的人,是谁?
你闭了闭眼,心里涌现出一个糟糕的猜测。
一瞬间,后背像被泼了冰水。可你现在不能崩。往好处想,往最好的方向去想!
如果复仇对象是老A,那以他们的反应速度,说不定此刻正沿山而上,奔你而来了。
先进的装备、无数次的演练……和一群向死而生的人。你得信他们!
把这点信念攥得紧紧的,你像捧着一团火,烫得心跳失控,却不能撒手。
今夜无月,风狂得像灌了铅。你已无法判断时间,只能猜测大概是子夜。
袁朗说过,子夜是人的极限点,最疲乏、最易松懈。可对老A来说,子夜也是出击的时间。也许他们就快到了……
你开始默背,背那些陪你撑过难关的信件。
——要是害怕,那就想想我。
——我在这里,我在你身后,如果你需要的话。
蜷于黑暗,面临的是狂风骤雨,可怀里是一团火。
火在烧,心就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