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呜——!
风声是这片雪域唯一的主宰,卷起千堆雪,如同无数亡魂在嘶吼。
紧接着,是积雪不堪重负、层层塌陷的声响——咔嚓、咔嚓,沉闷而清晰,像是巨兽在暗处咀嚼着骨头。
视野所及,唯有无垠的死白。
然而,在这片纯粹的白中,一点突兀的墨色浸染开来。
一道清瘦的身影静静躺在雪窝深处,如同不慎滴落宣纸的墨痕。
这里是长白山禁地之心腹,气温早已跌破生命存续的极限。
飞舞的雪花无情地覆盖而上,试图将那点碍眼的墨色也彻底吞噬、掩埋。
渐渐地,墨迹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嘀。
冰冷的电子音突兀地在死寂中响起。
【初级任务:探索长白山秘密】
【生命值:46%…31%……5%……】
【生命值正在极速下降,启动备选方案,启动备选方案……】
【警告!遭遇不明攻击!强制启动下线模式——嘀——】
电子音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扼断。
雪,融成了水,混着尚未凝固的温热血液,竟在极寒中诡异地开始升华,蒸腾起一片淡红色的血雾,氤氲不散,带着铁锈般的腥气。
血雾之中,那原本被积雪覆盖的墨色身影动了一下。
她艰难地支起身,积雪簌簌滑落,露出覆盖其下的墨色斗篷。
蓬松的帽檐下,几缕碎发遮住了眉眼,其下,一双雾绿色的眼眸缓缓睁开。
那里面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荒芜的茫然,平淡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水。
我是谁?
……祭?
…陈…祭……
哦,我是陈祭。
记忆的碎片勉强拼凑出一个名字。
—— ——
“你说什么?”陈祭垂眸,声音因久未言语而带着一丝沙哑,她看着前方——那里,一条通体莹白、几乎与雪地融为一体的小蛇,正盘踞在一块裸露的黑色岩石上,口吐人言。
“是系统啊! o(╥﹏╥)o ” 小蛇的信子快速吞吐,发出带着哭腔的稚嫩声音。
“……” 陈祭沉默,只是用那双雾绿色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它。
蛇妖?
系统?
她心中疑窦丛生,但失忆带来的巨大不安全感让她选择不动声色。
自称1756的系统见她不语,忙不迭地开始解释何为系统,系统从何而来。
“我为什么帮你?” 陈祭终于开口,语气疏离。
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似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学生,这种探索禁地的任务,远超她的能力范畴。
“这、这关乎宿主的生命值啊!” 1756激动地扭动身体,“宿主不再考虑一下吗?”
“你在威胁我?” 陈祭撩起眼皮,目光如冰锥般刺向小蛇,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没有!绝对没有!” 1756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杀戮气息,吓得缩成一团,“完成任务,可以在宿主原有生命值上增加额度!如果宿主觉得这个不够吸引,还有钱!宿主难道不缺钱吗?”
陈祭皱眉,审视着这条诡异的蛇妖:“有钱,也得有命花。再者,我凭什么信你?以及,我自认没这个能力。”
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我很清醒地意识到,我‘死’过。从山顶摔下来,雪冷,血冷,骨头碎了……很痛。现在我却活着,是你做了什么?”
“宿主只是濒临死亡边缘而已,” 1756小心翼翼地解释,“系统只是用能量维持住了宿主作为碳基生物的基本生命体征……”
“哈。” 陈祭极轻地笑了一声,雾绿的眼眸里划过一丝清晰的嘲讽,“所以呢?我似乎,并没有求你让我活。”
“宿主,不想活?” 1756的分析模块卡顿了一下,它无法理解这种反应,“可宿主的深层记忆显示,您不是想回去给妹妹过生日吗?”
陈祭抬眸,目光锐利地射向小蛇,抿紧的唇线显示她内心的挣扎。
沉默良久,她终于吐出一个字:“好。”
七天前,她与驴友来此登山,不慎坠崖。
那种彻骨的寒冷,碎裂的剧痛,记忆犹新。
她确实该死去了。
“宿主,这边请!” 小蛇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在雪地上蜿蜒前行引路。
陈祭对软体生物,尤其是蛇,有一种源自本能的厌恶。
看着前方扭动的白色身躯,她脑中瞬间闪过数个将其彻底解决的念头,但最终按捺下去,迈步跟上。
风雪未停,前路茫茫。
走了不知多久,视线开始模糊,雪地反射的强光刺得她双眼生疼。她停下脚步,毫不犹豫地从斗篷内衬撕下一条黑色布带,动作利落地蒙在眼上,系于脑后。
遮住了过于耀眼的雪光,也遮住了那双过于平静的绿眸。
这个世界,似乎出了问题。
根据系统零碎的解释,一些本应只存在于传说和幻境中的东西,成了现实。
自古以来,关于成仙问道、妖魔鬼魅的传说便与这些名山大川纠缠不清,人类的集体幻想与渴望,竟在某些地方扭曲了现实,形成了被称为“禁地”的危险区域,无人能窥其全貌。
听着系统的描述,一些模糊的片段在她脑中闪现——族中长辈神神叨叨的低语,那些被供奉的、形状古怪的东西……
“宿主,宿主~” 1756的呼唤将她从回忆中拉回,“可以把我放在您肩上吗?爬着好累啊(. ❛ ᴗ ❛.)。”
陈祭冷漠地扫了它一眼,沉默是最好的拒绝。
“(ಥ﹏ಥ) ,宿主好无情……” 1756假哭。
陈祭懒得理会,继续前行。
她感受不到寒冷,也几乎感知不到温度的变化,这本身就不正常。
冷热是生灵对世界最基础的感知,她……现在还算人吗?
她强行掐断这危险的思绪,发现自己又陷入了长时间的放空。
“……” 这失忆的毛病,真是麻烦。
任务要求探索长白山,她残存的常识告诉她,这里是禁地,极度危险。
提到长白山,她隐约记起似乎有一本书,描述过这里的龙脉和一座神秘的宫殿——云顶天宫。同人文里似乎还提到过……冰封的巨婴?
叫什么……昆仑胎?
思绪纷乱间,她已在山中游荡数日,除了风雪和岩石,一无所获。
“宿主,” 1756盘在一根陈祭捡来的枯枝上,疑惑地左右张望,“奇怪,这里不是禁地吗?怎么这么安静?ʕ •ᴥ•ʔ…”
陈祭连白眼都懒得给它。
无聊。
她干脆找了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像散了架般瘫坐下来,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就在这时——
咔嚓,咔嚓——
一阵不同于风雪声的、极具规律的踩雪声由远及近。
陈祭瞬间撑起身子,循声望去。
茫茫雪幕中,一道黑色削瘦的身影正稳步走来。
在这种连血液都能冻结的温度里,来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墨色衣衫,身姿却依旧挺拔如雪中青松。
他呼出的白气在空中瞬间凝成冰霜。
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存在,抬起头,兜帽下露出一双淡然如水的眼睛,在看到她时,那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惊讶。
他薄唇微启,清冽的声音穿透风雪:
“好久不见。”
陈祭注意到他背后负着一把造型古朴的墨金色长刀,腰间还佩着一柄白刃。
她沉默着,心中警惕:若是劫匪,自己绝无反抗之力。
那人见她毫无反应,也不介意,只是微微颔首示意,便与她擦肩而过,步履不停,消失在雪幕另一端。
“宿主,你认识他?” 1756好奇地问,“那句‘好久不见’,听起来像是故人重逢诶!”
“不认识。” 陈祭重新瘫回岩石上,语气毫无起伏。
长白山辽阔复杂,跟着这个不靠谱的系统,能找到秘密才是奇迹。
“宿主,你才十九岁吧?” 1756试图活跃气氛,“这个年纪不是应该精力充沛、朝气蓬勃吗?”
“哈,” 陈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二旬老人了,还精力充沛?别搞笑了。”
她觉得自己生前(如果那算生前)作为大学牲,早已被榨干了所有活力,何况现在这半死不活的状态。
死了都要被拉起来干活,没当场黑化毁灭世界,都算她心性良善。
1756:“(´`」 ∠)_……” 它选择闭嘴。
休息片刻,她继续漫无目的地游荡。脚尖无意中踢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呜叽~呜叽~”
刹那间,四周的雪地里蹦跳出无数雪白的团子,毛茸茸的,看上去人畜无害,甚至有些可爱。
它们围着陈祭跳跃,发出细小的鸣叫。
然而,下一秒,这些“可爱”的团子猛地张开嘴,露出内部密密麻麻、森然可怖的猩红利齿,如同盛开的血肉之花,齐齐朝她扑咬过来!
陈祭:“……”
果然,禁地里怎么可能有真正可爱的东西。
恶心。
—— ——
“呜呜呜~宿主你好狠心!(⁍̥̥̥᷄д⁍̥̥̥᷅)”
1756的哭嚎声在身后响起。
陈祭正熟练地用不知从哪找来的藤蔓编织成网,将那些试图攻击她的雪团子一个个兜住,扔到一旁用枯枝升起的篝火上。
火焰舔舐着雪白的绒毛,发出滋滋声响和一股焦糊味。
“废物。”她头也不回,冷冷地评价。
“(༎ຶ-༎ຶ)” 1756哭得更凶了。
“要你何用!”陈祭添了根柴火,语气更冷。
这东西,她似乎有点模糊的印象,但长得这么恶心的,还是头回见。
游荡这么多天,总算遇到了点“非常规”的东西。
任务毫无头绪,她无法离开。
“说吧,”陈祭转过身,雾绿的眼眸在跳跃的火光下显得幽深难测,“你能说人话,总该有点用处。否则……” 她的目光扫过噼啪作响的火堆。
“呃……ʕ •ᴥ•ʔ……” 1756瑟缩了一下,“我、我可以发任务?”
咔嚓!
一声脆响,是陈祭手中充当拨火棍的树枝被她硬生生折断。
在宿主那“你最好想清楚再说”的死亡凝视下,1756立刻改口:“导航!我可以当导航!”
“缺德地图?”陈祭眼神冷冽。
“啊!不要啊!.·´¯(>▂<)´¯·.” 1756看着陈祭伸手将它从枯枝上拎起,作势要往火里扔,吓得魂飞魄散,“是正经导航!我能感应到能量异常点!”
经过1756这个“低德”导航的指引,陈祭终于再次遇到了“人”。
或者说,是那个带刀的怪人。
陈祭:“……”
那人正静立在一处断崖边,垂眸望着下方的山谷,对于她的再次出现,似乎没有丝毫意外,连头都未曾回。
陈祭顺着他的目光向下望去,山谷中有两个身影正在雪林中狼狈奔跑。
咦?其中一人,竟与崖上这带刀人长得极为相似!
简直一模一样,区别只在于气质——一个是阅尽生死、波澜不惊的淡然,一个是初出茅庐、带着棱角的冷漠。
兄弟?还是……?
“往东,可能有你要找的东西。”带刀人清冽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寂静,他依旧没有回头,却仿佛洞悉一切,“你刚才走的方向是西,错了。”
“……”陈祭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一眼盘在重新捡来的木棍上、假装自己是个装饰品的1756。
她沉默地转身,毫不留恋地离开。
在她走后,崖边的带刀人几不可闻地低语:“她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嗯,眼神很陌生。”
“我也该走了,他们在等我。”
“阿妈,我们……似乎终究摆脱不了命运。她,也一样。”
……
“宿主!(。゚⊿ 」∠) 听我解释!” 1756感受到陈祭周身散发的低气压,急忙喊道。
“哦?”陈祭停下脚步,声音平淡无波,“说。”
“我在链接你意识的时候,”1756飞快地交代,“被一股不明力量攻击了!丢失了一部分核心代码!所以、所以有时候会不太靠谱……你懂的吧?⁄(⁄ ⁄•⁄ω⁄•⁄ ⁄)⁄”
陈祭静静地看着它,良久,唇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弧度。
“呵。”
“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