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咖啡馆的玻璃窗蜿蜒而下，像无数透明的蛇在赛跑。
林默坐在靠窗的位置，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边缘。这台尼康F3是他大学毕业后用第一份工资买的，已经陪伴他五年了，相机表面有几处掉漆，那是无数次街头拍摄留下的痕迹。
“先生，您的热美式。”服务员将咖啡放在他面前，杯底与木质桌面接触时发出一声轻响。
林默点点头，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窗外。雨中的城市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毛玻璃，行人匆匆，撑开的伞如同移动的蘑菇。他喜欢这样的天气，光线柔和，人们的表情也更加真实——皱眉躲避雨滴的上班族，嬉笑着共撑一把伞的情侣，还有那个站在对面公交站牌下，似乎在等人的女孩。
他举起相机，调整焦距。女孩大约二十三四岁，穿着浅蓝色的连衣裙，没有打伞，雨水已经将她的头发打湿，一缕缕贴在脸颊上。但她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有种倔强的美感。林默按下快门，清脆的“咔嚓”声淹没在咖啡馆的爵士乐中。
正当他准备拍第二张时，女孩突然转过头，目光直直地看向他所在的位置。林默慌忙放下相机，心跳加速。被发现了。他向来讨厌这种时刻——通过镜头窥视他人，却被当场抓包。他低头假装检查相机，祈祷女孩不会过来兴师问罪。
“那张照片拍得怎么样？”
清亮的女声在头顶响起。林默抬头，那个蓝裙女孩已经站在他桌前，发梢还在滴水，脸上却带着明媚的笑容。
“我...我只是...”林默结巴起来，耳根发热。
“能给我看看吗？”女孩不等他回答，已经自然地坐到了他对面。
林默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相机递了过去。女孩接过相机，认真地看着显示屏，雨水从她的指尖滴落在桌面上。
“拍得真好，”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你是个摄影师？”
“业余的。”林默轻声回答，伸手想拿回相机。
“我叫夏栀，夏天的夏，栀子花的栀。”女孩却没有立即归还相机的意思，“你呢？”
“林默。双木林，沉默的默。”
“很适合你。”夏栀笑了，“你确实挺沉默的。”
林默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低头喝了一口已经有些凉的美式。咖啡的苦涩在舌尖蔓延。
“我经常在这附近看到你，”夏栀说，“你总是拿着相机，但很少拍人，大多时候拍建筑或者街景。”
林默惊讶地抬头：“你注意到我了？”
“当然，“”夏栀歪着头，“一个总是独自一人、神情专注的摄影师，很难不引人注目。特别是...…”她停顿了一下，“你长得挺好看的。”
林默感到一阵热流涌上脸颊。他二十七岁了，却仍然不习惯接受直白的赞美，尤其是来自一个漂亮女孩的。
“谢谢，”他低声说，“你...要不要擦一下头发？都湿了。”
夏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笑了起来：“没关系，我喜欢雨。”她把相机还给林默，“对了，能加个微信吗？我想看看你拍的其他照片。”
林默迟疑了一下，他向来独来独往，微信好友不超过五十人，大多是工作关系。但夏栀期待的眼神让他无法拒绝。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夏栀的头像是一朵白色的栀子花。
“我得走了，”夏栀站起身，“朋友在等我。下次见，林默。”
她挥挥手离开，留下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和桌面上的一小滩水渍。林默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雨中，心跳仍未平复。
那天晚上，林默收到了夏栀的第一条消息：“今天拍的照片能发给我吗？我想做头像。”附带一个笑脸表情。
林默将照片导出，稍微调了色，发给了她。照片中的夏栀站在雨中，微微侧头，眼神清澈而倔强，雨滴在她周围形成一层朦胧的光晕。
“太美了！”夏栀回复，“你真有天赋。明天还去那家咖啡馆吗？”
就这样，他们开始了断断续续的见面。有时是那家咖啡馆，有时是城市的不同角落。夏栀成了林默最喜欢的拍摄对象，而林默的相机里，渐渐塞满了夏栀的各种瞬间——阳光下眯眼笑的夏栀，认真看书的夏栀，在喷泉边玩水的夏栀。
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他们在城市公园的长椅上分享一个冰淇淋。
“林默，”夏栀突然说，“你有喜欢的人吗？”
林默的手一抖，冰淇淋差点掉在地上。他侧头看向夏栀，夕阳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长的阴影。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他反问，心跳如擂鼓。
夏栀舔了舔冰淇淋勺，眼睛看着远处的喷泉：“就是好奇，你总是独来独往，好像不需要任何人似的。”
林默沉默了一会儿：“不是不需要...只是害怕。”
“害怕什么？”
“害怕失去。”林默轻声说，“我父母在我高中时离婚了，他们曾经很相爱。如果最终都会失去，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
夏栀转过头，认真地看着他：“但如果不尝试，你怎么知道结局一定是失去呢？”
林默没有回答。夏栀叹了口气，靠在他肩上：“林默，有时候我觉得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样，太沉默了。有些话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她的头发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香气，林默僵直着身体，一动不敢动。
那天晚上，林默辗转难眠。他打开手机相册，翻看着这几个月来为夏栀拍的照片。每一张都让他心跳加速。他点开与夏栀的聊天窗口，手指在键盘上方悬停许久，最终只发了一句：“明天老时间咖啡馆见？”
夏栀秒回：“好啊，我有惊喜给你。”
惊喜？林默盯着这两个字，思绪万千。
第二天，他比约定时间早到了半小时，坐在他们常坐的靠窗位置，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
窗外阳光明媚，行人如织。林默看到夏栀从远处走来，今天她穿了一条红色的连衣裙，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但因为反光，林默看不清。
就在夏栀走到马路对面时，林默的手机响了。是他母亲。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默默，你爸住院了。”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医生说可能是肝癌...…”
林默的大脑一片空白。父亲虽然与他关系疏远，但终究是父亲。他机械地应答着，答应马上赶去医院。挂断电话后，他抬头看向窗外，夏栀已经不见了。
林默抓起相机包冲出咖啡馆，四处张望。他看到夏栀站在马路对面，正在低头看手机。
红灯亮着，车辆川流不息。林默想喊她，但声音卡在喉咙里。
就在这时，夏栀抬起头，看到了他。她灿烂地笑了，举起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相框。
绿灯亮起，夏栀迈步走向他，林默却突然退缩了。父亲的病讯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
他想起自己刚才的决定——如果最终都会失去，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这个念头如此强烈，以至于当夏栀走到马路中央时，林默转身离开了。
他走得很快，几乎是小跑，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身后似乎传来夏栀的呼唤，但他没有回头。直到转过两个街角，林默才停下来，靠在墙上大口喘息。
“我在做什么？”他质问自己。夏栀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林默掏出手机，想给夏栀发消息道歉，却看到一条新消息：“回头，林默。”
林默猛地转身，身后只有陌生的行人。
他拨通夏栀的电话，却无人接听。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他原路返回，远远看到咖啡馆前的马路围了一群人，警灯闪烁。
林默的血液凝固了。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推开围观的人群。地上有一摊刺目的鲜血，旁边是那个摔碎的相框。林默跪下来，颤抖着拾起相框。玻璃已经碎了，但照片完好无损——那是他拍的第一张夏栀的照片，雨中的她美丽而倔强。照片下方有一行字：“这是我的男孩拍的。林默，我喜欢你。”
警方的调查结果显示，夏栀是在追赶林默时被一辆闯红灯的货车撞上的。她当场死亡，没有痛苦。林默没有参加葬礼，他无法面对夏栀的家人，无法解释为什么夏栀会在马路上奔跑。
一个月后，林默收到了夏栀姐姐寄来的一个盒子。里面是夏栀的日记本和她为林默收集的所有照片——那些林默不知道夏栀也拍了的照片：咖啡馆里专注拍摄的林默，公园长椅上局促不安的林默，每次见面时看到夏栀瞬间眼睛亮起来的林默。
最后一页日记写着：“明天我要告诉林默我喜欢他。我要把他给我拍的照片放在相框里送给他，然后在朋友圈发他的照片，“这是我的男孩。”希望他不会像往常一样害羞地逃跑。”
林默合上日记本，泪水终于决堤。窗外的雨声淅沥，如同他们初见的那天。他拿起相机，里面还存着最后一张没来得及给夏栀看的照片——那是昨天她在马路对面举起相框的瞬间，阳光将她的红裙照得如同燃烧的火焰。
林默将这张照片导出，打印出来，装在一个新相框里。他在照片背面写道：“这是我的女孩。夏栀，我也喜欢你。”然后将相框放在床头，每天醒来第一眼和睡前最后一眼都能看到的地方。
一年后，林默举办了个人摄影展，主题是《这是我的女孩》。
展览中央是那张雨中初遇的夏栀，周围是所有她存在过的瞬间。展览前言只有一句话：“有些话不说出来，别人怎么会知道呢？——致夏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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