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黑衣人被儒仙古尘的浩然正气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院门上,闷哼着踉跄而去。
温燃宁刚松了口气,眼角余光便瞥见巷口驶来一辆马车——白得像雪堆成的,车壁嵌着细碎的珍珠,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时竟悄无声息,只檐角银铃偶尔泄出半声清响,倒像是怕惊扰了谁。
那女子掀开车帘时,阳光恰好落在她鬓边的蓝宝石步摇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说话时总带着三分笑意,眼尾微微上挑:
玥瑶“北阙旧人,特来请先生移步极北。”
话到了唇边还未成形,便见古尘抬手止住了她。
儒仙古尘“亡国者,何谈复国?”
玥瑶“百里东君是块好料子,先生若肯同去,他日北阙重立,先生便是座上宾。”
温燃宁心口砰砰直跳。
她听懂了,那些人是冲着哥哥来的,连古尘师傅都被他们盯上了。
玥瑶的目光忽然落在那个始终握着剑柄的小小身影上。温燃宁被她看得一怔,下意识地将佩剑往身后藏了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姑娘自始至终没说过话,只像株警惕的幼松,挺直脊背站在那里,一双清澈的眸子紧紧锁着玥瑶,带着毫不掩饰的戒备。
玥瑶缓缓抬手,指尖轻轻按在自己光洁的印堂上。她闭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神情肃穆得不像寻常。温燃宁屏住了呼吸,心里打鼓:
温燃宁(她在做什么?是在施什么法术吗?还是在窥探什么?)
直到玥瑶收回手,指尖虚虚悬在半空,那双眼重新睁开时,眸底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随即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像风中残烛最后颤了颤。
儒仙古尘“她也不是你们可以随随便便动的。”
玥瑶唇边漾开一抹浅淡的笑意,眼波流转间,方才那点探究便淡了去,只余下几分客套的温和。
她对着古尘微微颔首,声音柔得像浸了水的棉絮:
玥瑶“古尘先生放心,无关之人,我们素来懒得费神。”
说罢,她纤手轻轻理了理袖口的褶皱,语气里添了几分顺水推舟的意味:
玥瑶“先生既不愿移步极北,我等自然不会强求。只是……”
她拖长了尾音,目光忽然飘向院外那棵老桃花树,仿佛在斟酌措辞。温燃宁站在古尘身后,见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步摇上的蓝宝石,心里那股不安又翻涌上来——这女子说话总像绕着弯子,每一句都藏着钩子。
果然,玥瑶转回头时,笑意里多了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玥瑶“还望先生再多想想。毕竟当年……灭了西楚的,也是北……”
“北”字刚出口,她便蓦地收了声,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那双含着笑的眼睛定定望着古尘,睫毛忽闪了一下,硬生生将后半句咽了回去。
空气仿佛凝住了。温燃宁看见古尘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方才还平和的目光里。竟像有惊雷暗涌,而玥瑶却若无其事地垂下眼帘。
玥瑶那笑意依旧挂在唇边,却比先前更淡了些:
玥瑶“那么,我就先行告辞了。”
话音刚落,院门外便无声无息地走进个青衣人。他身形挺拔,面无表情地立在马车旁,对着玥瑶微微躬身。青衣人扬鞭轻挥,马蹄踏在青石板上,依旧是悄无声息,只那抹雪白的影子越来越远,渐渐缩成巷口的一个小点,最终被拐角吞没。
直到马车消失在巷尾,温燃宁才发现后背的衣襟已被冷汗浸得发潮。
百里东君醒来时,额上的伤还泛着红。他撑起身子,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百里东君“燃宁,方才……”
温燃宁张了张嘴,那些“北阙”“复国”的字眼堵在喉咙口,看着哥哥苍白的脸,终究化作一句:
温燃宁“没什么,哥哥你睡糊涂了,许是做了噩梦。”
这秘密一藏便是半年。
那日百里东君被父亲叫去训练,温燃宁瞅着院里只剩古尘一人坐在桃花树下弹琴,终于按捺不住。
她直到走到古尘身后三尺远,才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哼:
温燃宁“古尘师傅……”
古尘转过身时,她看见他眼中映着自己的影子——小小的,带着点慌张,像只被风吹得乱撞的雀儿。她深吸一口气,攥着裙角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鼓起勇气抬头:
温燃宁“您到底是谁呀?”
话一出口,积攒了半年的疑问便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出来。仰着脸看儒仙古尘,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困惑与不安:
温燃宁“还有那些人他们抓哥哥,是要……是要做什么坏事吗?”
古尘指尖的琴弦还在微微震颤,余音绕梁未散,却被温燃宁那双清亮又执拗的眸子钉在了原地。她就那样站在竹屋中央,脊背挺得笔直,像株不肯折腰的青竹,分明是问句,语气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笃定——您不说清楚,我便在这里站成桩子。
古尘无奈地勾了勾唇角,停下拨弄琴弦的手。指腹摩挲着冰凉的弦身,他抬眼看向温燃宁,眼尾的细纹里盛着几分纵容,轻轻拍了拍身旁的竹榻:
儒仙古尘“过来坐吧。”
温燃宁这才松了紧绷的肩,脚步轻快地走过去,斜斜地挨着古尘坐下,裙摆扫过竹榻发出细碎的声响。她侧着身,手肘支在膝盖上,目光一瞬不瞬地凝着古尘,像只等待投喂的小兽,满眼都是急切的好奇。
古尘望着簌簌飘落的桃花花瓣,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
儒仙古尘“老夫本是西楚人。”
温燃宁的心猛地一沉,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儒仙古尘“国破那日,我拖着半条命逃到这雪落山庄,原想就此了却残生。”
他轻笑一声,眼底掠过一丝怅然
儒仙古尘“却没想,捡到了个顽劣的小子,便是你师兄百里东君。”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转头看向温燃宁:
儒仙古尘“更没想过,这小子竟是镇西侯府的人。后来他把你领来,说这是我妹妹时……”
燃宁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看着古尘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忽然就明白了——师兄是拜师后才被发现身份的,而自己,从踏入这世外桃源的第一刻起,便被他看得通透。原来那些温和的教导、耐心的指点,都是在知晓她是仇人之孙的前提下给予的。
她喉间有些发紧,想问什么,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低低的一声:
温燃宁“师傅……”
古尘只是笑,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像藏着无数秘密的沟壑,却半个字也不肯多说。
燃宁反倒松了口气。这样的沉默,已是最清晰的答案。她望着竹屋角落堆着的泛黄书卷,忽然想起爷爷书房里那柄沾过血的长剑,父亲每次提及西楚时紧锁的眉头——原来那些被家族刻意掩埋的过往,早已像藤蔓般缠上了自己的师门。
温燃宁“那您……”
她咬了咬下唇,终究还是问出了口,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温燃宁“恨我爷爷和父亲吗?他们毕竟……”
儒仙古尘“恨过的。”
古尘打断她,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