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东君脸上的笑意还未完全褪去,转头的刹那,便骤然凝固。
长街之上,十几具尸体东倒西歪地横卧着,鲜血浸染了青石板路。
那些前几日还与他一同在街边佯装做生意的江湖好手,此刻皆没了声息,浑身浴血,死状惨烈。
温燃宁立于一旁,目光扫过满地尸身,语气平淡无波,既无惊惧,也无波澜,只是轻声问道
温燃宁“怎么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而且这般干净利落的手法,倒像是专门杀人的组织所为。”
温壶酒望着长街尽头,闻声并未回头,只是缓缓开口
温壶酒“这就是暗河的手段。”
温燃宁顺着温壶酒的目光望了过去,最终落在长街尽头那两道格格不入的身影上。
长街尽头,一人撑着油纸伞,步伐沉稳缓缓而行;另一人伸着懒腰,走得东倒西歪,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温燃宁“原来是他……”
温燃宁望着那道撑伞而行的身影,眉梢微挑,忽然想起一事。
前几日在顾府门口,她与百里东君、司空长风同行时,曾见过对方。只是那时并未深究对方的身份与来历,此刻想来,竟是暗河的杀手。
温壶酒“执伞鬼,送葬师。”
温壶酒眼底闪过一丝凝重,转头拍了拍百里东君和司空长风的肩膀
温壶酒“暗河这一辈的杀手,当真强得惊人。”
话音未落,他身形已如轻鸿般掠下台阶
温壶酒“你们看到了吗?院内那叫江湖,这染血的长街,也叫江湖。走吧。”
司空长风“小白怎么办?”
温壶酒“先让它去你的那家酒肆里待着。”
温壶酒的声音随着风声飘来,身影已渐远。
温壶酒携着百里东君、温燃宁与司空长风三人,踏足城南一间不起眼的客栈。
他似只是想暂避顾府的纷扰,并无即刻离开柴桑城之意,刚一进店便吩咐店家,要一间上房,再加六缸上好的女儿红。
百里东君“舅舅,你这是馋得失了分寸?”
百里东君眉头大皱,满脸困惑
百里东君“六缸酒,便是我们四人酒量再宏阔,也断断喝不完啊”?
他心中更添几分郁气——既然温壶酒并非急着带他赶赴乾东城,为何不能容他好好与顾府诸位公子辞行,反倒急匆匆拉着他们来这客栈饮酒?
温壶酒却似未闻他的抱怨,只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越过百里东君,落在一旁的司空长风身上,语气沉缓而笃定
温壶酒“你救过我这小外甥的性命,这份情,我记着。所以这一次,你的命,我会救回来。”
司空长风闻言,久久未曾言语。
他垂眸望着身前的桌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木纹,半晌才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怅然
司空长风“这些年,我寻过无数名医,踏遍了大江南北,试过了所有能想的法子……可这顽疾,终究是无解。”
温壶酒“一世的解法寻不到,但若只是求一时生机,我尚能为之。”
温壶酒坐在客房的梨花木椅上,目光掠过门口,看着几个小二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将六缸女儿红挨个搬进房来,酒缸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百里东君“舅舅这话是什么意思?”
百里东君心头猛地一跳,忽然记起前几日雷梦杀也曾说过类似的话,那时雷梦杀语气轻佻,说司空长风命不久矣,他只当是句戏言,听过便抛在了脑后,此刻想来,竟莫名有些心惊。
一旁的温燃宁皱了皱眉,看向百里东君,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
温燃宁“哥,当初我们刚捡到司空长风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他的身体底子有多差,你该不会真当我是在开玩笑,压根没往心里去吧?”
百里东君被温燃宁说得有些语塞,下意识挠了挠头,语气里带着几分辩解与懊恼
百里东君“这也不能全怪我啊!”
他看向温燃宁,脸上满是委屈
百里东君“先前你明明跟我说,自己学医不过半吊子,好多病症都辨不真切,我还当你是看错了呢!再说……”
百里东君“司空长风跟着我们这么些日子,平日里看着明明生龙活虎的,半点看不出身有顽疾的样子,我是真没料到……他竟病得这么重。
温燃宁哥!你能不能动点脑子!
温燃宁有没有一种可能——我说自己学医不精,不过是自谦之词!
温燃宁我虽不敢说医术通神,可是被那个人逼着潜心研习了这么多年,让我辨个虚实病症总还不至于出错!
温燃宁抬手点了点百里东君的额头
温燃宁“也就你,把我的谦虚当实话,硬生生错过了早就摆在眼前的端倪!
温壶酒抬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下巴上疏朗的胡须,目光落在司空长风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温壶酒“你的这位小兄弟,早已病入膏肓,油尽灯枯不过是早晚的事。我倒是好奇,凭你这破败的身子骨,怎么还能撑到现在?”
司空长风闻言,沉默着将手中的长枪往桌案上一搁,枪身与木头相撞,发出“笃”的一声闷响。
他嘴唇动了动,只吐出几个字
司空长风“马上就快了。”
话音未落,他便直直地朝着地面倒了下去。
温燃宁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身形一闪,伸手便朝着司空长风的腰侧揽去。
可司空长风终究是个身形高大的男子,这般猝不及防地倒下,力道沉得惊人,温燃宁纵然反应迅速,也被那冲力带得踉跄了两步,稳住身形后才堪堪将人接住。
百里东君“这……说来就来啊!”
百里东君惊得往后退了半步,方才还以为司空长风是随口说笑,此刻见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如纸,显然是真的晕了过去,脸上的惊愕再也掩饰不住。
温壶酒“他经脉早被人震得寸断,本就是行将就木之人。”
温壶酒迈步上前,伸手便将司空长风从温燃宁怀中接了过来,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温壶酒“你瞧不出端倪不奇怪,可但凡略通医理之人,只消看他面色、观他气息,便知这是个吊着半口气的活死人。”
百里东君“那……还能救吗?”
百里东君心头一紧,连忙追问道,语气里满是急切。
温壶酒“姑且一试。”
温壶酒淡淡应着,指尖已利落地褪去司空长风的外衣,露出底下苍白消瘦的身躯
温壶酒“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这儿。”
话音未落,他手臂一扬,竟直接将司空长风整个人横放在了一口酒缸的缸沿上,身形稳得不见丝毫晃动。
紧接着,温壶酒长袖猛地一甩,只听“簌簌”几声轻响,一物从袖中窜出,落在了地上。
那竟是一只通体斑斓、宛如披着锦绣花衣的蛤蟆,鼓着圆滚滚的肚皮,一蹦一跳地朝着酒缸挪去,到了缸边稍一蓄力,便“噗通”一声跳进了盛满女儿红的酒坛中。
不等百里东君二人回过神,又有一只摇着三条长尾的蝎子从袖中爬出,长尾微微翘起,带着几分阴毒的光泽,顺着缸壁慢悠悠地滑入酒中,溅起细小的酒花。
接踵而至的是一条生着两颗头颅的蜈蚣,黑亮的外壳泛着油光,蜿蜒爬行间带着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紧随其后的是一只足有巴掌大的血红色蜘蛛,八只长足沾满细绒,爬得又快又稳;最后是一条通体青碧的小蛇,不过手指粗细,吐着分叉的信子,悄无声息地钻进了酒坛。
坛中酒液被这些奇物搅得微微晃动,斑斓的身影在酒中若隐若现。
温燃宁素来胆大包天,此刻也忍不住浑身一僵,手臂上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百里东君更是看得头皮发麻,下意识往温燃宁身后缩了缩,声音都带着几分发颤
百里东君“舅舅!你……你身上怎么养着这些玩意儿?也太恶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