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壶酒瞥了眼缩在温燃宁身后、满脸惊惧的百里东君,又扫过强装镇定的温燃宁,当即没好气地骂骂咧咧起来
温壶酒我们温家本就是以毒立家的世家,不养这些毒物,难道去养些猫猫狗狗讨喜解闷?
温壶酒“亏得当年你妹妹刚出生时,你拍着胸脯嚷嚷着要护她一辈子,你爹娘说你年纪小办不到,你还梗着脖子不服气,闹了好几天——”
温壶酒“你娘当年也养这些东西!”
温壶酒“实在受不住就拉着你妹妹去外头候着!记住,守好门,别让任何人闯进来搅扰——耽误了时辰,你这朋友,可就真没救了!”
百里东君“好好好!我们这就出去!”
百里东君哪还敢多嘴,连忙拽住温燃宁的手腕,脚下生风般地往门外跑,生怕慢一步就被那些毒物缠上。
百里东君拽着温燃宁的手腕,脚步不停走到门口,才堪堪停下。温燃宁望着他紧绷的侧脸,心中了然——自家这位哥哥,打小就和舅舅温壶酒最为亲昵。
许是两人名字里都带个“酒”字,天生便有几分投缘,再加上性情皆是随性不羁、厌恶束缚的性子,更是愈发臭味相投。
当初哥哥执意离家出走,爹娘百般劝不住,最终也只能托付给这位哥哥唯一肯听几句劝的舅舅。
而温燃宁心中想,这位舅舅表面上看着玩世不恭,实则深藏不露。
司空长风即便已是半截身子踏入鬼门关,如今遇上了舅舅,想来也能捡回一条性命。
百里东君真瞧不出来,他竟是个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
百里东君望着紧闭的客房门,轻轻摇了摇头,眉宇间染上几分怅然。脑海中浮现出这几日司空长风的模样——他总是长枪斜挎,言谈间潇洒不羁,饮酒时快意酣畅,那般鲜活张扬,分明是一副醉心人间、无牵无挂的模样,谁能想到,他早已是命悬一线的将死之人。
苏昌河“小兄弟,不知是谁要死了?”
一个带着戏谑的声音自百里东君另外一边身侧传来。
百里东君与温燃宁闻声转头,只见一个留着细碎小胡子的年轻人正缓步走过,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眼神却亮得惊人。
百里东君“是我的一位朋友,不过无妨,他马上就能好起来了。”
温燃宁的目光却瞬间沉了下来。眼前这年轻人一袭玄衣,料子考究却不显张扬,表面瞧着吊儿郎当,步履间带着几分散漫,可周身却隐隐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锐气。
那是久居上位或是杀伐无数才有的气场,让她下意识地提起了警惕,手已悄然搭上了腰间悬挂的红色软鞭。
只需她指尖稍动,便能瞬间抽出手,若这年轻人流露出半分杀气,她便会毫不犹豫地先发制人。
苏昌河“哦?”
年轻人似是看穿了温燃宁的戒备,却浑不在意,依旧笑得和善,指尖把玩着一把镶着碎玉的精致匕首,匕首在他掌心转得飞快,寒光一闪而过
苏昌河“那便好。看小兄弟的模样,莫不是刚到柴桑城?”
百里东君心中略感诧异,这人倒是自来熟得紧,不过也未多想,如实答道
百里东君“并非刚到,已在此地逗留了些时日,眼下正要启程离开。”
苏昌河“这般巧合?”
年轻人手腕一翻,将匕首收进袖中,笑容依旧爽朗
苏昌河“我们恰好也要离城,看来倒是有缘。”
百里东君“是啊,有缘再见。”
百里东君觉得这年轻人虽行事随性,却透着几分坦荡有趣,便也礼貌地颔首回应。
年轻人脚步轻快地走下楼去,客栈大堂的角落处,果然有一道身影静立等候。
百里东君下意识垂首瞥了一眼,只这一眼,便惊得他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心脏猛地缩紧——那人一袭青衫,手中执着一柄油纸伞,正是那日在滂沱大雨中踏入顾府,又从容走出的执伞人!
他至今记得,当日司空长风瞧见此人时,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的惊惧,竟直接放弃了抵抗。后来司空长风才面色凝重地说,那是暗河最顶尖的杀手,出手从无活口。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执伞人缓缓抬眼,目光与百里东君在空中短暂交汇。出乎他意料的是,对方并未流露出半分杀意,反倒微微颔首,竟带着几分客气的意味,算是打了个招呼。
百里东君脑中轰然一响,猛然想起方才那年轻人手中把玩的匕首,刃上隐现的寒芒此刻仿佛还在眼前晃动。他心头一寒,只觉背脊发凉,却也不敢失礼,强压着心头的惊悸,对着执伞人僵硬地点了点头。
那被唤作执伞鬼的男子(实为暗河杀手苏暮雨)收回目光,转身与那年轻人(送葬师苏昌河)一同朝着客栈外走去。刚踏出店门,他便压低声音,语气平淡地问道
苏暮雨“你方才,是不是想杀他?”
苏昌河耸了耸肩,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中匕首的纹路,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兴味
苏昌河“镇西侯府的人,我早就想动手试试了。”
苏暮雨“那间屋子里,藏着一个极厉害的角色。”
苏暮雨脚步未停,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苏暮雨“你方才若是贸然出手,死的人,只会是你。”
苏昌河闻言,脸上的漫不经心淡了几分,他抬手往上提了提衣襟,语气里多了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苏昌河“自然感受到了。方才在楼下,光是那股无形的气场,就压得我一身冷汗,后背的衣服都黏在身上了。”
苏暮雨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客栈,落在百里东君身边的温燃宁身上,补充道
苏暮雨“况且,即便没有屋里那位,单是百里东君身边那个丫头,也不是易与之辈。你想杀百里东君,至少要耗费不少功夫。”
苏昌河“耗费功夫?”
苏昌河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脖颈,眼底闪过一丝冷冽,暗示不言而喻
苏昌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压根没打算只杀一个?那丫头,自然也要一并解决。”
客房的门始终紧闭,温壶酒与司空长风在里头再无动静。百里东君守在门口,鼻尖萦绕着一股愈发浓郁的酒香,那香气醇厚绵长,勾得他腹中酒虫直爬,索性唤来店家,点了一整桌荤素酒菜,摆在廊下的石阶上,又拽着温燃宁一同席地而坐,倒上酒便喝了起来。
百里东君“呸!这也配叫上好女儿红?”
百里东君抿了一口杯中酒,眉头皱得紧紧的,一边咂舌一边骂道
百里东君“比起我酿的酒,这简直就是寡然无味”
两人就着晚风与酒香,你一杯我一盏地喝着,不知不觉便坐到了夜幕降临。客栈里人来人往,邻桌的闲谈、过往行人的低语,断断续续飘进耳中,百里东君也零星听了不少消息。
其中最令人心惊的,便是顾家与晏家的动静——顾家竟真的为已故的大当家顾洛离,与晏家的晏琉璃举行了一场冥婚。
晏别天死后,晏琉璃本就是晏家唯一有资格继承家业的人,这场冥婚,算是让两大世家结下了永世之好的盟约。
只是婚礼一结束,顾洛离的遗体依旧由顾家按族规安葬,而晏琉璃则带着晏家的全部人马,连夜离开了柴桑城,去向不明。
经此一役,西南道原本晏、顾两家分庭抗礼的对峙格局彻底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三足鼎立的全新态势。
而在这场风波中毫发无损、坐收渔利的白蛟帮,趁势一跃而起,势力已然壮大到足以与晏家、顾府分庭抗礼的地步,成为搅动西南道风云的第三股关键力量。
客栈之中,歇脚的江湖人对此番冥婚议论纷纷,各执一词。有人嗤之以鼻,摇头慨叹
无关人员“晏琉璃终究是个女子,未免太过感情用事。竟甘愿与一具枯骨行冥婚之礼,这等事,真是闻所未闻,荒唐至极!”
但也有心思通透之人,对此另有见解,语气中带着几分赞赏
无关人员“你们懂什么?晏琉璃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晏别天一死,晏家群龙无首,她一个女流之辈,空有继承权,如何能稳住偌大的家族基业,压服族中老臣与旁支?”
无关人员“可与顾家这场冥婚,哪怕只是场面上的盟约,意义也全然不同。”
无关人员“顾剑门既认了她这个‘嫂嫂’,看在顾洛离的面子上,日后晏家若有危难,顾家总不能坐视不理,关键时刻必定要出面撑腰。”
无关人员“如此一来,晏琉璃以一场冥婚便换来了顾家的庇护,稳固了自身地位,这背后的算计与筹谋,可远比表面看起来深沉得多。”
双方各执一词,说得都有几分道理,争论到最后也没分出个是非对错,渐渐便不了了之。
百里东君捧着酒杯,望着天边的弦月,不由得想起那个月夜初见晏琉璃的模样——她立于廊下,眉眼间的哀婉与情深,那般真切动人,不似作伪;可转头再想这场冥婚背后的筹谋,那份临危不乱的城府与算计,又绝非寻常女子所能拥有。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到底哪一面才是她的本来面目?或许,晏琉璃自幼便对顾洛离心生倾慕,这场冥婚既是为了家族,也是了却自己的一桩心愿;
又或许,她对顾洛离本就毫无半分情意,所有的悲戚与情深,不过是她为了稳固地位、拉拢顾家而精心编织的伪装。
这答案,恐怕只有她自己知晓。
而晏琉璃究竟是何等人物,于温燃宁而言,却实在无关紧要。她端着酒盏,漫不经心地听着邻桌的议论,心中想得通透——此番柴桑城的风波过后,她们与晏琉璃、与顾家便再无半点牵扯。
只要晏琉璃日后不做出危害镇西侯府,或是连累北离无辜百姓的事,她便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过多理会。
在温燃宁的世界里,亲人是她此生最珍视的存在,其次便是北离这片土地上的黎民百姓。
她的性子本就如此,偶尔或许会因私情而有失公允,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终究能守住底线,做到不偏不倚。
可偏偏是温燃宁这份以亲人、百姓为念的执念,成了日后横亘在她与百里东君之间的一道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