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花庄（1）

第一世：借花

再相遇时，他们却已形同陌路。曾经的山盟虽在，可人事却已全非，过往的深情只能在回忆中找寻。

千宁是名动京城的歌女，也就是艺伎。她才情出众，貌若天仙，每日慕名而来的人不计其数，上至王孙贵族，下至无名小卒。那些达官显贵为求她一笑，不惜下过重礼娉娶，然而千宁皆瞧不上眼。

在她心中，真正令她崇拜的，是那驰骋疆场、威风凛凛的将军，他们在沙场上纵横捭阖，保家卫国，那才是她心中的英雄模样。

某一日，花楼里来了一位将军。他身形高大挺拔，气宇轩昂，一袭戎装虽沾染了征途的尘埃，却难掩身上的英气。他眉目间带着历经战场黄沙的肃穆，深邃的眼眸犹如寒夜中的星辰，透着坚毅与沧桑。

千宁一眼便注意到了他，心中涌起一股别样的情愫，于是主动请求亲自接待。

往日来的客人，大多是为听她唱曲儿。可这位将军却与众不同，他进店后一言不发，只是坐在角落，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闷酒。其实，这也是将军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见到千宁的那一刻，他着实愣神了一会儿，千宁的美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好借酒消愁。

不知为何，从那之后，将军那段时日日日都来。起初的几天，他依旧只是喝酒，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后来，他开始听千宁唱曲儿，尽管那咿咿呀呀的曲调，他听得不是很懂，但看着千宁在台上专注的模样，他竟也渐渐入了神。日子久了，千宁知道了将军名叫洛言寂，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觉得十分好听。

不知不觉间，千宁对洛言寂心生倾慕。窗外，往日不开的白山茶此时竟悄然绽放，散发着清幽的芳香。在千宁眼中，洛言寂就如同那株白山茶，高洁而独特，让她的心渐渐沉沦。

洛言寂也觉得千宁与这楼中其他女子截然不同。他初来花楼，本是为了躲婚。他的母亲总是不停地给他安排亲事，可他早已将自己的余生献给了国家，满心都是保家卫国的壮志，哪有心思娶妻生子。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来这里是为了寻得片刻清静。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对千宁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他惊叹于千宁虽被困于这烟花柳巷，心中却装着天下山河。

看着她谈及家国时那憧憬的眼神，洛言寂心中竟生出了一种冲动，想要带她一起上战场，去感受那动人心弦的战鼓轰鸣声。可他也清楚，这是不现实的，世俗的眼光和规矩束缚着他们。

少女的感情热烈而真挚，如同燃烧的火焰。千宁知道将军大概听不懂曲儿，偶然间，她得知将军喜好书法，于是赶忙置备好笔墨纸砚，整日刻苦练习。

刚开始的时候，她笨手笨脚，常常会在脸上沾上墨汁，模样十分可爱。洛言寂看到她这副模样，脸上不禁多了几分真切的笑意。在这一刻，他心中那扇紧闭的门开始慢慢打开，千宁的纯真和努力让他心动，他觉得千宁就像窗外那株白山茶，纯洁无暇且充满顽强的生命力。

然而，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洛言寂的母亲发现他总是往那烟花柳巷之地跑，为了不影响将军的名声，便不再强求他娶妻。洛言寂看似达到了自己躲婚的目的，可心中却莫名地失落起来。

他清楚地知道，这份失落源于千宁，他突然发现，自己失去了去找她的理由。这几天，他心中一直在纠结，为了一个女子而可能失去名声，到底值不值得？

朋友们都劝他，花楼女子的感情不可信，为她们付出不值得。但洛言寂却想告诉他们，千宁不一样，她就像山茶花一样，纯净美好，绝非他们所想的那般风流。

人活在世上，应当遵从自己的内心。洛言寂终于下定决心，不再找借口，这次他纯粹是出于心底对千宁的思念，来到了她的身边。

那天，他看着千宁的眼睛，“我爱战场上的黄沙，那自由的风儿，让我觉得自己是一只雄鹰，应当翱翔于天地之间。可当我驻足回首，却发现有一株山茶让我魂牵梦萦。但我不能如此自私，因为世人只会指责山茶束缚住了本该飞翔的雄鹰。”

千宁听懂了将军话中的深意，她的脸瞬间红了起来，眼神中带着羞涩与坚定，正视着洛言寂回答道：“山茶从不期待雄鹰长久停留，它只庆幸曾经拥有与雄鹰相伴的时光。将军，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追随你。今生我们或许有缘无分，但只要心意相通，于我而言，便已足够。”

两人的这番对话，仿佛已经定下了终生。他们沉浸在这份美好的感情之中，以为幸福会一直延续下去。可命运却总是喜欢捉弄人，美好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

边境的号角凄厉地吹响，边境的雀寒部落联合周边所有部落，气势汹汹地一齐攻打过来，局势危急万分。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城内也是人心惶惶，一片混乱。 洛言寂接到出征的命令，即将奔赴战场。

临行前，他将自己的贴身匕首赠予千宁，眼神中满是眷恋与不舍，“我一介粗人，拿得出手的只有这个。此行一去，生死未卜，只愿卿能安好。”

这是他留给千宁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便匆匆奔赴战场，那坚定的背影，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

三天过去了，战场上的局势并没有好转，双方僵持不下，死伤无数。战争的硝烟弥漫在空气中，让人喘不过气来。 却在第四天，洛言寂在战场上看到了那个令他心心念念的人。

千宁身着一袭红衣，骑在敌军将领陌鸦的战马上，那身艳丽的红衣在黄沙中格外刺眼。她与敌将举止亲昵，笑容妖媚。

那一刻，洛言寂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重重地击了一下，仿佛亲眼看着心中那株纯洁的山茶花在慢慢枯萎，取而代之的是一朵艳丽却让他陌生的红牡丹。

他满心都是痛苦与愤怒，原来花楼女子薄情竟是真的，他恨自己当初看走了眼。 洛言寂强忍着心中的剧痛，强迫自己忽视那抹艳红，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到战事中。就在他要去击鼓鼓舞士气的那一刻，敌军阵营却突然大乱。

那一刻，他的心仿若停止，发现自己送给千宁的那把匕首，此刻正插在陌鸦的心脏上。而千宁，却已从马上摔下，身上布满了刀伤，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裳。

她的手却死死地摸着那把匕首，脸上带着微笑，嘴型好像在说：“这是我能做的唯一的事，雄鹰该高飞了。”

敌营没了将领，顿时乱成一锅粥，军队瞬间土崩瓦解，不攻自破。洛言寂望着千宁的方向，泪水不受控制地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不顾一切地冲向千宁，将她的尸首紧紧抱在怀中，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渐渐消散的生命气息。

此时，他才发现，千宁的腰里别着一小袋山茶花种，里面还放着一张字条，上面写着：“阿寂，这里是我借你的花种，来年让你见到花海盛放的模样。”

后来，战事终于平定，洛言寂辞去了一生的功绩。他告别了曾经辉煌的战场，放下了所有的荣耀，选择去做了个农夫。

他为千宁修了一座墓，在墓旁定居下来。他每日精心打理着周围的土地，仿佛千宁还在他身边。

一年后，千宁的墓旁开满了山茶花。那一片绚烂的花海，随风摇曳，就像千宁的笑容一样灿烂。

洛言寂坐在墓前，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墓前的石碑，嘴里呢喃着：“你借的花种已经全部播下，如今已开成了花海，我可以还了，可你何时来取呢？”说完，他拔出腰间的佩剑，自刎于墓前。

花田上，雄鹰盘桓迂回，声声哀鸣。漫山遍野的山茶正盛，在风中轻轻摇曳，似乎在诉说着他们之间的故事。

万物会循环，跨过时间的长河，心意相通的人，终会在另一个时空再次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