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都城的晨雾如同浸透冷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青石街巷。
乔柠垂眸望着空荡荡的袖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内衬暗纹——那里本该安放着磐邑印信的位置,此刻只剩一片虚无。
三日前魏劭将鎏金印鉴狠狠掼在青砖上的脆响,仍在她耳膜深处震荡,印信边缘磕出的裂痕,恰似两人之间再难弥合的鸿沟。
小桃姑娘,百姓追上来了!
小桃扒着车窗的手指关节发白,声音里带着哭腔。
车外传来此起彼伏的怒吼,混着石块撞击车辕的闷响,马车剧烈摇晃着,仿佛随时会被愤怒的洪流掀翻。
乔柠深吸一口气,掀开缀着珍珠的车帘,刺眼的晨光中,流民们举着粗糙木牌蜂拥而至,歪斜的"乔家滚出辛都"字样上,还沾着未干的泥浆。
她的目光越过人群,与城楼上负手而立的魏劭遥遥相对。
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勾勒出他冷峻如刀的轮廓,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翻涌的恨意,比十四年前的战火更灼人。
乔柠去磐邑。
乔柠倚着车壁缓缓坐下,锦缎靠垫上还残留着辛都议事厅里冷硬的檀香。
魏劭那句"告诉乔圭,洗干净脖子等着"犹在耳畔,可她分明记得,当剑尖擦过她脖颈时,对方握着剑柄的手曾不可察觉地颤抖。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颠簸中,她摸出藏在内襟的磐邑布防图残卷,泛黄的宣纸上,祖父用朱砂绘制的密语符号在阴影里若隐若现。
魏劭以为摔碎印信就能斩断乔家的命脉,却不知真正掌控棋局的关键,早在她双手奉上印鉴时,就已悄然易主。
磐邑城头的铜钲声穿透薄雾,惊起一群寒鸦。乔柠立在斑驳的城墙上,望着护城河中漂浮的碎冰。
乔柠以工代赈的告示连夜誊抄,明日贴满三市。
她将朱砂笔重重搁在沙盘旁,殷红的墨汁在地图上晕染开辛都的轮廓,宛如一道未愈的伤口
乔柠派人快马加鞭联络乔慈,就说...该让幼狮磨爪了
话音未落,小桃抱着染血的披风匆匆赶来,布料上凝固的血渍呈暗褐色,正是前日百姓掷来碎石擦伤她肩头留下的痕迹。
可比起魏劭眼中冰冷的嘲讽,这点皮肉之伤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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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乔柠独自坐在城主府书房。
摇曳的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与摊开的《孙子兵法》古籍重叠。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她将最后一包麦种埋进陶土瓦罐——那是她用陪嫁的凤冠霞帔,从商户手中换来的救命粮。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寂静,暗卫呈上一封密信。
展开信笺,乔慈歪歪扭扭的字迹跃入眼帘
已按姐姐说的联络商户,三日后准时将'惊喜'送到。
附:我又练了新招式,等见了魏劭那厮,定要让他瞧瞧我的厉害!
信末还画着一把歪歪扭扭的小剑,剑尖处点着一颗调皮的红点。
乔柠望着这稚气未脱的字句,眼眶突然发烫。
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偷学兵法的弟弟,如今已能独当一面,成为她最坚实的后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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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辛都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如铁。
公孙羊的竹简"啪"地拍在檀木案上,震落几缕烛泪
公孙羊魏侯!良崖军借乔家被辱之名,已陈兵边境!
魏劭沉默不语,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案头蒙尘的磐邑印信。
鎏金纹路硌得掌心生疼,却不及想起乔柠离去时的眼神更令人窒息——那双眼眸里,有失望,有倔强,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幽光。
魏劭她故意激怒我!
他突然掀翻沙盘,陶制兵俑散落满地
魏劭交出印信不过是饵,等着看我为了平息边境之乱,不得不低头求娶!
话虽如此,喉间却泛起苦涩,他想起乔柠脖颈上那道淡粉色的剑痕,是他亲手所伤,却也像一道烙印,刻在了他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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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魏劭正在校场练兵,马蹄声与兵器碰撞声交织
小喽啰报——!
斥候滚鞍下马,气喘吁吁
小喽啰磐邑开仓放粮,百姓排成长龙,三日三夜未散!
话音未落,又一名传令兵疾驰而来
士兵良崖军...良崖军突然后撤,说是收到乔柠姑娘的亲笔信!
玄色披风在风中猎猎扬起,魏劭盯着手中皱巴巴的密信,素白绢帛上只有寥寥数语
堵不如疏,魏侯可愿赌一局?
字迹旁还画着个简陋的粮仓,仓顶插着一面小旗,那笨拙的画风,竟与他幼年为流民设计赈济方案时所绘的草图如出一辙
他的心脏猛地漏跳一拍,仿佛有双温柔的手,穿过十四年的时光,轻轻触碰他藏在铠甲下的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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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的磐邑,新修的粥棚升起袅袅炊烟。
乔柠倚着城墙,望着百姓们捧着粗陶碗排队的场景,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桃捧着姜汤走来,却见自家姑娘从怀中取出半块玉佩。
温润的羊脂玉在夕阳下泛着柔光,纹路竟与魏劭腰间的玉珏严丝合缝。
这相似的纹路,让她想起被魏梁驱赶出城那日,魏劭站在城楼上紧握栏杆的模样,指节泛白得几乎要沁出血来
乔柠去备笔墨
乔柠将玉佩贴在心口,烛光映得她眼底的光芒狡黠而温柔
乔柠该让魏侯知道,乔家女诸葛的棋局,从来不是一步定生死。而乔慈,永远是我最锋利的暗刃。这场博弈,不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