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都城的暮色裹挟着麸皮的涩味漫过城墙,魏劭望着街角争抢麸饼的流民,腰间玉珏硌得肋骨生疼。
三日前他在市集上掷出的那句"人人有粮",此刻化作百姓眼底摇摇欲坠的信任。
当老者枯槁的手拽住他的衣摆时,他分明在对方浑浊的瞳孔里,看见十四年前自己蜷缩在尸堆中求救的模样。
公孙羊魏侯,全境粮仓见底了。
公孙羊的声音混着算盘珠子的脆响,案头摊开的账本上,赤红批注如蜿蜒血迹。
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竟与乔柠前日倚着祈福墙的轮廓重叠。
公孙羊若能与乔女成婚得磐邑,至少可解三州之困
———————————————————
夜风突然掀开窗棂,魏劭望着檐角悬挂的铜铃,想起拆除祈福墙那日。
乔柠脖颈的血珠滴落在他手背,滚烫得像要灼穿皮肤。
她眼含热泪望向自己时,竟让他生出将十四年前的血海深仇付之一炬的错觉。
侍从魏侯!乔姑娘求见
侍从的通传惊碎沉思。
魏劭转身的刹那,正见乔柠踏碎满地残阳而来。
她褪去嫁衣,素白襦裙外披着他前日遗落的玄色披风,发间羊脂玉簪簪着枚干枯的野菊——正是流民稚童塞进她车窗的那朵。
乔柠这是磐邑印信
她将鎏金印鉴轻轻推过案几,指甲上还留着那日推搡中蹭破的伤痕
乔柠我已命人开通漕运,三日后首批粮草可抵辛都。
乔柠的声音比平日更清泠,却在触及魏劭眼底的戒备时,泛起不易察觉的涟漪。
魏劭的指尖悬在印信上方寸许,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血顺着指缝滴在魏氏家徽上。
魏劭乔家当我是三岁稚童?
他猛地拍案,震得印信滚落
魏劭一纸婚约就想抵消十四年前的屠城?你祖父当年也是这般巧言令色,哄得我祖父
乔柠后退半步,玄色披风滑落肩头
她望着魏劭突然变红的眼眶,想起那日他亲手将伤药掷在石柱上的模样,此刻那些温柔的碎片正在记忆里寸寸崩裂。
乔柠所以拆除祈福墙、安抚百姓,都是为了让我交出磐邑?
她弯腰拾起印信,发间野菊簌簌坠落
乔柠魏侯这出戏,倒比我这个'女诸葛'演得精彩。
公孙羊欲出言劝阻,却被魏劭抬手制止。
少年时被关在檀木箱里的记忆突然翻涌,腐臭的血腥味混着乔柠身上的雪松香,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魏劭告诉乔圭
他别过脸不去看她发白的嘴唇
魏劭魏家的血债,要用刀剑来偿。
—————————————————————————
当夜,乔柠立在最高的望楼上
寒风卷起她鬓边碎发,远处流民聚集的破庙里,零星火把如垂死的萤火虫。
小桃抱着棉被赶来时
正见她将磐邑布防图投入火盆
小桃姑娘,您当真要...
乔柠他说得对,仇恨岂会因婚约消解?
乔柠望着火焰舔舐图纸上的城池标记,想起魏劭提及祖父时眼底的恨意。
那些在祈福墙下共历生死的瞬间,不过是他精心编织的罗网。
火光照亮她脖颈的剑痕,此刻竟比被剑锋抵住时更灼痛。
—————————————————————
三日后,漕船如期抵达辛都。
魏劭站在码头,望着乔家旗号的船队缓缓靠岸,心中泛起莫名的烦躁。
当管事呈上乔柠的书信,熟悉的簪花小楷写着
乔柠“粮已至,印信请派人来取。乔柠绝不做巧言令色之人。”
信纸边缘,干涸的茶渍晕染成不规则的圆,像极了那日她坠落的泪。
——————————————————————
深夜,魏劭鬼使神差地来到望楼。
月光铺满空荡荡的平台,墙角残留着焚烧纸张的灰烬。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焦黑的碎屑,忽然摸到硬物。
拾起一看,竟是那日乔柠护在怀中的祈福牌,背面"永结同心"四字被火燎去半边,只剩"永结同"三个残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更鼓声惊飞栖在檐角的夜枭。
魏劭攥紧祈福牌,金属边缘刺破掌心。
他想起乔柠交出印信时,眼底流转的失望比任何利刃都伤人。
原来他终究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用卑鄙手段,辜负了那个敢用血肉之躯为他挡剑的女子。
次日清晨,当公孙羊禀报关东流民暴动的急报时,魏劭望着案头重新出现的磐邑印信,喉咙发紧。
印鉴旁压着半片干枯的野菊,花瓣上凝着细小的冰晶,像极了乔柠那日未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