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郡的暮色将魏府染成琥珀色时,乔柠正伏在案前,银针在指间灵活穿梭。
朱夫人制作的那双布鞋摊在膝头,歪斜的针脚与她新补的细密纹路形成鲜明对比。
小桃端着刚出锅的蟹粉狮子头进来,热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绣房。
小桃姑娘,这道菜费了好大功夫,男君当真喜欢?
小桃将食盒搁在雕花案几上,望着乔柠专注的侧脸。
自从得知魏劭儿时最喜这道菜,乔柠已在厨房耗了整整三日。
乔柠咬断丝线,举起改好的布鞋对着烛光端详。
鞋帮上原本笨拙的蟠螭纹,经她重新勾勒后栩栩如生,柔软的獭皮内里又添了层绒布
乔柠试试便知。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鞋面,想起魏劭那日因不合脚的鞋子磨出血的脚踝。
膳厅内,铜制烛台将魏劭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望着满桌菜肴,目光最终落在色泽诱人的蟹粉狮子头。
瓷勺舀起丸子的瞬间,熟悉的鲜香勾起儿时记忆——那时母亲尚未变得刻薄,每逢生辰,她总会亲手做这道菜。
魏劭这是...
魏劭抬眼,正撞见乔柠局促的眼神。
她穿着素色襦裙,发间只别着一支白玉簪,与平日里端庄的模样不同,倒像个等待夸奖的孩童。
乔柠改了些针脚,又添了保暖的料子。
乔柠将布鞋推过去,耳尖泛红
魏劭夫人一片心意,不该被辜负。
魏劭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他弯腰试鞋时,余光瞥见乔柠下意识前倾的身子,像是生怕他觉得不合脚。
皮革贴合脚踝的刹那,他忽然想起母亲做的那双鞋,同样的用心,却为何带来截然不同的感受?
用过膳,魏劭带着乔柠去见朱夫人
雕花木门推开时,屋内传来呛人的药香。
朱夫人斜倚在软垫上,目光扫过乔柠手中的布鞋,
朱夫人到底是乔家女儿,倒会惺惺作态。
魏劭母亲!
朱夫人你以为做几道菜、改双鞋,就是关心?
朱夫人猛地坐起,金镶玉镯撞出刺耳声响
朱夫人你可知他最爱喝什么茶?穿多大尺码的靴子?每月十五必去观星台,雷打不动!你根本不是他至亲至爱之人!
乔柠攥紧裙摆,指节泛白。
魏劭却在此时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
魏劭她知道我咳嗽时要喝枇杷膏,知道我书房的镇纸要放在东南角,更知道永宁渠的图纸..
他望向乔柠,烛火映得她眼底泛起水光
魏劭这些,母亲可曾留意过?
离开主院时,海风卷着咸涩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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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劭望着乔柠单薄的背影,想起她在厨房忙碌的模样,想起她为自己整理书房时专注的神情。
至亲至爱?这个词突然变得沉甸甸的,压得他胸口发闷。
魏劭先生,何为至亲至爱?
深夜的书房,魏劭将狼毫重重搁在砚台边。
烛火摇曳中,公孙羊望着案头被揉皱的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爱"字,却又被狠狠划去
公孙羊徐夫人抚养您长大,精心栽培,应算至亲至爱吧。
魏劭摇头
魏劭祖母对我是期许,我敬她,却...
魏劭与'爱'不同
公孙羊那朱夫人?
魏劭是母亲,该尽孝。
魏劭望向窗外的残月
魏劭至于魏梁他们,虽出生入死,但倘若有天想离开...
魏劭我不会强留。
公孙羊提笔,在宣纸上写下"爱"与"亲"二字
公孙羊至亲至爱之人,应是您不惧在她面前展露狼狈,愿与她分享喜乐哀愁。比如...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魏劭紧绷的下颌
公孙羊女君
魏劭不过是形势所迫的婚约!
魏劭猛地起身,袍角扫落案头竹简。
可心跳的紊乱却出卖了他,记忆不受控地翻涌——乔柠为他包扎伤口时颤抖的指尖,她在雨中倔强的眼神,还有方才她被母亲斥责时,强撑着的微笑。
公孙羊笑着告退,关门瞬间,他听见身后传来纸张撕裂的声响。
透过门缝,他看见魏劭盯着宣纸上那个被画得面目全非的"爱"字,烛火将他的影子摇晃成破碎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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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乔柠被敲门声惊醒。
小桃捧着一碗参汤进来,雾气氤氲中
小桃是男君吩咐厨房熬的,说...说您近日操劳。
乔柠望着窗外高悬的明月,指尖抚过温热的碗沿。
远处传来永宁渠的浪涛声,与她擂鼓般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她走到窗边,隐约看见廊下伫立的身影,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四目相对的刹那,魏劭转身离去,靴底踏碎月光的声响,却清晰地落进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