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楼梯的第六阶

梅雨季的潮气在木纹里发酵，林知夏跪在楼梯转角处，指尖抚过第六阶边缘的凹痕。八十年的桐油涂层早已斑驳，裂痕里藏着某位南洋华侨留下的槟榔渍，像凝固的褐色泪滴。

"从这里开始。"程星野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单膝跪在第九阶，卡其色工装裤沾着木屑，卷尺垂落在两人之间摇晃。阳光穿透彩色玻璃窗，在他锁骨处投下鸢尾花的光斑。

林知夏握住他递来的砂纸时，发现他无名指戴着医用胶布。300目砂粒摩擦木面的沙沙声里，忽然响起他的法文计数："Un、deux、trois..."每个数字都精准对应她手腕摆动的幅度。

"你听。"程星野突然按住她的手背，掌心温度穿透工作手套，"松木在说它见过1947年的新嫁娘。"他的拇指划过木纹漩涡，"她的织锦鞋跟在这里打了七次滑。"

林知夏的耳尖微微发烫。当砂纸触到第六阶中央的凹陷，某种金属反光突然刺痛眼睛。程星野用雕刻刀挑开朽木，铜质怀表链缠绕着半枚玉镯，表面凝结的梧桐树脂里封着片胭脂红的花瓣。

"像是刻意藏起来的。"他对着天井光线转动琥珀状树脂，俄文刻字在玉镯内侧若隐若现。阁楼突然传来重物倒塌的闷响，那只装着巴黎蓝图的铁皮箱又跌落了。暮色漫过雕花栏杆时，程星野衬衫后背洇出深色汗迹。他示范打磨动作时手臂肌肉绷紧如弓弦，松木香混着薄荷膏的气息笼住林知夏的呼吸："砂纸要顺着年轮生长方向..."

林知夏的指甲缝里嵌满木屑。当她试图擦去程星野鼻尖的灰尘时，老楼梯突然发出痛苦的呻吟。第六阶木板在她脚下断裂，腐朽的木刺划破空气。

失重瞬间，程星野的手掌托住她的后腰。鸢尾花窗的光影在两人之间旋转，他的金丝眼镜滑落到鼻梁，露出眼底未愈的血丝。林知夏的手按在他胸口，隔着衬衫触到某处凹凸的疤痕。

"当心。"他的喉结在她掌心滚动，法语单词混着灼热呼吸落在她耳后。松木香突然浓烈起来，林知夏发现他的袖扣松脱了，那道焦糖色疤痕正在暮色中泛着微光。

他们维持这个姿势直到月光爬上楼梯。程星野率先退开时，后腰撞到五斗橱，某张泛黄的设计图飘落——1937年霞飞路咖啡馆的逃生通道图纸，用红笔圈出三十七处承重节点。

"要喝点东西吗？"他碾碎迷迭香枯叶撒进威士忌，冰块裂开的声响惊醒了暗处的狸花猫。林知夏接过酒杯时，瞥见他挽起的裤管下藏着未拆的纱布，渗出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蓝调。

子夜钟声敲响时，阁楼传来肖邦的夜曲。林知夏在第六阶裂缝里发现半张烧焦的信笺，俄文字母间夹杂着法文批注："...请将春天埋在楼梯的第七次心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