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回到凡多姆海威庄园已是深夜。雨水从屋檐滴落，在石阶上敲出催眠般的节奏。夏尔靠在马车座椅上，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连日的工作和今晚的遭遇让他精疲力尽。

塞巴斯蒂安注视着少年伯爵苍白的脸——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几缕深蓝色的头发贴在额前，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许多。一种奇怪的感觉在恶魔胸腔中蔓延，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揪住了他那不存在的心脏。

"少爷，我们到了。"塞巴斯蒂安轻声唤道，但夏尔没有反应。

犹豫片刻，塞巴斯蒂安伸手轻轻拂开夏尔额前的湿发。他的指尖在触碰到那微凉的皮肤时停顿了一下。这个动作太过亲密，超出了执事应有的界限。他应该叫醒主人，或者至少用更得体的方式——

夏尔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蹭了蹭那只手，像只寻求温暖的猫。

塞巴斯蒂安猛地收回手，红眸中闪过一丝惊诧。他迅速整理好表情，用一贯平稳的声音再次呼唤："少爷，请醒一醒。"

这次夏尔睁开了眼睛，灰蓝色的眸子还带着睡意的朦胧："我睡着了？"

"是的，您太劳累了。"塞巴斯蒂安已经恢复了完美的执事姿态，为他打开车门，"请允许我送您回房休息。"

走上楼梯时，夏尔的脚步有些虚浮。塞巴斯蒂安的手稳稳扶住他的后腰，那触感透过布料传来，让夏尔莫名感到一阵安心。

"关于今晚那个卢西恩..."夏尔在卧室门口停下。

塞巴斯蒂安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一个危险的对手。请允许我调查他的背景。"

夏尔点头，突然打了个喷嚏。

"您受凉了。"塞巴斯蒂安皱眉，"我马上准备热水和姜茶。"

"不必那么麻烦——"

"这不是麻烦，是我的职责。"塞巴斯蒂安的语气比平时强硬了些，随即又恢复平静，"请您先换下湿衣服。"

当塞巴斯蒂安端着姜茶回来时，夏尔已经换上了睡袍，正坐在壁炉前试图擦干头发。恶魔放下托盘，接过毛巾："请让我来。"

他的手指穿梭在深蓝色的发丝间，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恶魔应有的触碰。夏尔闭上眼睛，感受着那恰到好处的力度。不知为何，今晚塞巴斯蒂安的存在让他格外安心。

"您不该冒险去东区那种地方。"塞巴斯蒂安突然说。

夏尔轻笑："担心你的餐点受损吗？"

塞巴斯蒂安的手停顿了一秒："正如您所说，契约尚未完成。"

但他们都心知肚明，刚才那句话里包含的情绪已经超出了契约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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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塞巴斯蒂安站在夏尔床前，手中托着早餐盘。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少年熟睡的脸上，为他苍白的肤色添了一抹暖意。

恶魔静静注视了片刻，才轻声唤道："少爷，该起床了。"

夏尔睁开眼睛，立刻敏锐地察觉到执事的不同："你昨晚没休息？"

"恶魔不需要睡眠。"塞巴斯蒂安微笑，但夏尔注意到他眼中的红光比平时更加明显——这是恶魔处于警戒状态的标志。

"查出什么了？"

"卢西恩·克罗夫特，表面上是圣玛丽医院的外科主任，实际上已经活了至少两个世纪。"塞巴斯蒂安放下托盘，声音低沉，"他的执事莫蒂默是...我在恶魔学院的同期。"

夏尔挑眉："恶魔也有学校？"

"某种意义上的培训机构。"塞巴斯蒂安简短解释，"重点是，他们正在收集特定类型的灵魂——都带有某种痛苦印记。"

夏尔思索着："这与我的印记有什么关联？"

塞巴斯蒂安的表情罕见地犹豫了："理论上...您的灵魂也属于这种类型。复仇者的灵魂对恶魔而言是珍馐。"

"所以他们可能对我感兴趣。"夏尔冷静地总结，灰蓝色的眼睛直视塞巴斯蒂安，"你会保护你的'餐点'吗，执事先生？"

塞巴斯蒂安单膝跪地，执起夏尔的手，嘴唇在距离手背一厘米处停住——一个近乎吻手礼的姿势："用我的全部力量。"

他的红眸在阴影中闪烁，夏尔突然意识到，这个回答中没有半点玩笑的成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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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夏尔和塞巴斯蒂安再次造访东区，这次是伪装成寻求医疗帮助的贵族子弟和管家。他们按照线索找到一家地下诊所——卢西恩的另一个狩猎场。

诊所里弥漫着草药和腐败血液的混合气味。瘦骨嶙峋的病人们排着长队，眼中满是绝望。

"看他们的脖子。"夏尔低声说。每个病人衣领下都隐约可见黑色的纹路，与失踪者照片上的印记相似。

一位护士引导他们进入内室。卢西恩穿着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在看到他们时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职业化的微笑："凡多姆海威伯爵，真是意外的荣幸。"

"医生，我听说您能治疗...特殊病症。"夏尔故意咳嗽几声。

卢西恩示意护士离开，门关上的瞬间，他的表情变得危险而愉悦："小伯爵亲自送上门来，塞巴斯蒂安，你的看管可真松懈。"

塞巴斯蒂安无声地站到夏尔身侧："这是最后一次警告，卢西恩。停止你的狩猎游戏。"

"游戏？"卢西恩大笑，"我在进行的是艺术！将这些破碎的灵魂重新编织，创造出完美的作品。"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夏尔，"而你守护的这个灵魂...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未完成品。"

夏尔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但表面保持镇定："你在用病人做实验。"

"给他们价值。"卢西恩走近，"这些蝼蚁般的生命，只有在成为我作品的一部分时才获得意义。"他突然伸手想触碰夏尔的脸，"就像你，终将成为塞巴斯蒂安的食粮，为什么不选择更有意义的归宿？"

塞巴斯蒂安的动作快如闪电，一把扣住卢西恩的手腕。黑色的能量在他们相触处迸发，诊室的灯光忽明忽暗。

"别碰他。"塞巴斯蒂安的声音低沉得不像人类，眼睛完全变成了血红色。

卢西恩不惧反笑："哦？这种保护欲...真是感人。莫蒂默！"

阴影中走出黑眼执事，手中握着一个发光的水晶瓶，里面囚禁着数十个痛苦扭曲的灵魂光点。

"看看这个，塞巴斯蒂安。"莫蒂默摇晃瓶子，"纯净的痛苦能量。想象一下，如果小伯爵的灵魂加入其中..."

夏尔突然拔出隐藏的手枪对准卢西恩："放掉那些灵魂。"

卢西恩微笑："开枪啊，小伯爵。看看是你的子弹快，还是莫蒂默捏碎这个瓶子的速度快。"

塞巴斯蒂安的手按在夏尔持枪的手上："少爷，不要。"

夏尔能感觉到执事的手在微微颤抖——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他缓缓放下枪，但眼中的怒火未减。

"明智的选择。"卢西恩整理了下衣领，"现在，请离开我的诊所。下次见面...就不会这么和平了。"

走出诊所，夏尔发现塞巴斯蒂安仍然紧绷着，红眸警惕地扫视四周。

"塞巴斯蒂安，那些灵魂..."

"会被用作某种仪式的祭品。"塞巴斯蒂安的声音异常冰冷，"我们必须阻止他们。"

夏尔注意到执事用了"我们"而不是"我"，这种微妙的措辞变化让他心头一暖。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塞巴斯蒂安刚才的反应——那种近乎失控的保护欲，已经远远超出了契约要求的范围。

回程的马车上，夏尔假装小憩，实则透过睫毛观察对面的执事。塞巴斯蒂安望着窗外，侧脸在昏暗光线中显得格外锋利。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击着某种古老的节奏，这是夏尔从未见过的小动作——恶魔在焦虑。

"你在担心。"夏尔突然开口。

塞巴斯蒂安转过脸，已经恢复了平静表情："恶魔不会担心，少爷。"

"那你刚才为什么阻止我开枪？"

"因为风险太大。"

夏尔直视那双红眸："是因为担心我，还是担心你的餐点？"

马车恰在此时碾过一块石头，剧烈颠簸了一下。夏尔失去平衡向前栽去，塞巴斯蒂安瞬间移动到他身边，一只手护住他的后脑，另一只手环住他的腰，将他稳稳固定住。

两人的脸近在咫尺，夏尔能闻到塞巴斯蒂安身上那股独特的冷香——像是古老书籍和冬日森林的混合气息。恶魔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那双红眸中翻涌着夏尔读不懂的情绪。

"两者都是。"塞巴斯蒂安最终低声回答，声音里有一丝夏尔从未听过的柔软。

当马车抵达庄园时，塞巴斯蒂安先一步下车，向夏尔伸出手。少年伯爵将手放入他的掌心，感受到那熟悉的温度。但这次，塞巴斯蒂安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松开，而是多握了一秒——短暂得几乎像是错觉，却又长到让夏尔心跳漏了一拍。

梅林从大门跑出来迎接："少爷！伦敦警署送来了新的失踪者名单！"

塞巴斯蒂安这才松开手，恢复了完美执事的姿态："我去准备茶点，少爷看完资料后需要补充能量。"

夏尔点头，但在塞巴斯蒂安转身时，他不由自主地注视那挺拔的背影，一种奇怪的感觉在胸口蔓延——像是安心，又像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东西。

而在走廊的阴影处，塞巴斯蒂安停下脚步，低头看着自己刚才握住夏尔的那只手，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和不安。作为恶魔，他太清楚这种情感是什么了。

而这正是最危险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