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运选拔赛前的最后一次队内测试，颜若夏的反手擦网出界。球在台面弹起一道诡异的弧线，像她最近两周飘忽不定的状态。记分牌显示8:11，她又输给了陈梦。
"注意力不集中。"刘国梁在记录本上划了道粗线，"三次相同失误。"
颜若夏用护腕擦了擦下巴的汗水，视线不自觉地飘向隔壁球台。王楚钦正在和樊振东激战，每一次击球都带着不同寻常的狠劲。自从上周教练组突然宣布要试验他与孙颖莎的混双组合后，他就变成了这样——训练时沉默寡言，比赛中杀气腾腾。
"小颜，"陈梦递来水瓶，声音压得很低，"你妈妈又给刘主席打电话了。"
水瓶在颜若夏手中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一个月来，周雅琴频繁联系国家队，以"旧伤复查"为由要求查看女儿体检报告。更糟的是，某家媒体突然爆料颜若夏少年时期曾接受日本俱乐部训练，配图是她十五岁时与平野美宇的合影。
"别理那些。"陈梦捏了捏她的肩膀，"去冲个澡，你脸色很差。"
更衣室的热水冲不去疲惫。颜若夏望着镜中的自己：眼下有明显的青黑，嘴角因为长时间紧绷而微微下垂。她机械地穿上干净队服，却在整理背包时摸到一个陌生的信封。
里面是张模糊的复印纸——2009年吉林省青少年队的处分决定，王楚钦的名字后面跟着"因顶撞教练停赛三个月"。纸张边缘有行褪色的小字：处理人：教练员周振国。
颜若夏的手指猛地颤抖起来。周振国是她外公的名字，曾任吉林省队总教练，十年前就已退休。她从未听家人提起过这段往事。
手机突然震动，王楚钦的消息跳出来：「器材室，现在」
器材室堆满了备用球台和发球机，橡胶味浓得呛人。王楚钦站在阴影里，右手指节泛白地握着一份文件。
"解释一下。"他将文件拍在乒乓球台上，声音冷得像冰，"为什么你妈妈会有这个？"
颜若夏看清了文件内容——日本乒协的邀请函，日期是上周，条件优厚得惊人：训练团队任选，奥运单打名额，甚至附带早稻田大学的保送资格。
"我不知道..."她真的懵了，"这不可能..."
"不知道？"王楚钦冷笑一声，翻出手机相册。照片里周雅琴与日本队教练中泽锐在餐厅交谈，日期显示是上周三。
颜若夏的胃部揪紧了。上周三正是母亲突然来队的那天，当时她说只是"顺路来看看"。
"我不知道她见了谁..."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王楚钦的眼神已经变得陌生。
"刘主席今早找我谈话了。"他转身整理球拍，动作机械而精准，"说如果我们之间有问题，奥运混双可以换人。"
"你...怎么回答的？"
王楚钦沉默了很久，久到颜若夏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我说需要时间考虑。"
这句话比任何指责都伤人。颜若夏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直到尝到血腥味。她想起天台上的三个乒乓球，想起他说"一起"时眼里的星光，现在这一切像泡沫般碎裂在眼前。
"我明白了。"她转身去拉门把手，却发现手指抖得使不上力。
"颜若夏。"王楚钦突然叫住她，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如果你要走...至少亲口告诉我。"
她没回答，也没回头。门关上的瞬间，一颗滚烫的水珠砸在手背上。
接下来三天，他们像两条平行线般避开所有交集。训练时机械地配合，赛后分析会坐在对角线两端，连眼神接触都刻意避免。整个队伍笼罩在诡异的低气压中，连最活泼的孙颖莎都变得安静。
第四天清晨，颜若夏在力量房发现一张便签：「今晚8点，老地方。——大头」字迹潦草得像在极度匆忙中写下的。
她的第一反应是撕掉纸条，但手指却背叛意志，将那张皱巴巴的纸片抚平塞进口袋。一整天，那张纸条像块烧红的炭，隔着布料灼烧她的皮肤。
晚7:50，颜若夏站在天台门前深呼吸了三次才推开门。王楚钦背对着她，正在栏杆上摆弄什么。听到声响他转过身，手里拿着两个乒乓球。
"来了。"他说，好像他们之间从没有过那场争吵。
颜若夏没动："什么事？"
王楚钦指向栏杆。那里原本摆着三个乒乓球组成的"巴黎"，现在变成了五个——他在前面加了"一起"。
"我查清楚了。"他声音低沉，"你妈妈见日本教练是为了...阻止你去日本。"
颜若夏愣在原地。
"她威胁中泽锐，如果再接触你，就曝光他们违规挖人的证据。"王楚钦苦笑，"手段激烈，但目的是留住你。"
夜风吹乱了他的刘海，露出疲惫的眼睛。颜若夏突然意识到，这几天他可能和自己一样没睡好。
"那张处分决定..."她轻声问。
"我十四岁的事。"王楚钦转动着手腕上的护腕，"你外公...周教练当时骂我是'没教养的野孩子'，我摔了拍子。"他顿了顿，"后来我才知道，他刚得知女儿——也就是你妈妈，放弃国家队选拔去结婚的消息。"
这个意外的关联像记擦边球，打得颜若夏措手不及。她从未把严厉的外公和母亲的反抗联系起来，更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与王楚钦产生交集。
"所以..."她嗓子发紧，"你不怀疑我了？"
王楚钦突然上前一步，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松木气息："我从来..."他的喉结滚动了下，"我只是害怕你真的会走。"
月光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颜若夏发现自己正数着他呼吸的频率。二十二下之后，王楚钦从口袋里掏出样东西——一枚泛旧的银牌。
"青奥会亚军奖牌。"他轻声说，"受伤那次得的。送给你。"
银牌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背面刻着日期和"Wang Chuqin"的拼音。颜若夏知道对运动员而言，奖牌比生命还珍贵。
"为什么？"
"这样..."王楚钦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手，将奖牌放在掌心，"你就有一个我的把柄了。"
他的指尖有常年握拍留下的茧，粗糙而温暖。颜若夏突然想起心理课上他说"她记得所有我们打过的球"时的神情，那种被完整看见的颤栗再次席卷全身。
"傻子。"她声音哽咽，"我早就有你的把柄了。"
"嗯？"
"首尔那晚。"颜若夏握紧奖牌，"你说要一起走到世界之巅...我有录音。"
王楚钦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像夜空中突然被点亮的星。他动了动嘴唇，却被刺耳的手机铃声打断。
刘国梁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王楚钦接起电话，表情逐渐凝重："现在？...好的，马上到。"
挂断电话，他抓起颜若夏的手腕："跟我来。刘主席找到日本队研究我们的秘密了。"
总局会议室灯火通明。刘国梁面前的显示器正在播放一段视频——日本电视台最近播出的纪录片片段，画面里早田希娜正在练习一种特殊的接发球动作，完全针对颜若夏的技术特点。
"他们破解了你的反手习惯。"刘国梁暂停画面，"但不是通过间谍，而是AI分析。"
屏幕上跳出复杂的数据模型，显示颜若夏过去三年所有比赛的击球点位统计。王楚钦倒吸一口冷气："这精度..."
"日本新开发的智能分析系统。"刘国梁切换画面，显示出东京某实验室的场景，"六个月前就开始采集你们的公开赛数据。"
颜若夏盯着那些彩色热力图，突然发现一个规律："等等，他们漏掉了亚锦赛前的德国公开赛？"
刘国梁眼睛一亮："没错！那场你因伤退赛，他们缺少关键数据链。"他转向王楚钦，"这就是突破口。"
回训练基地的路上，两人沉默地并肩走着。夜风带着初秋的凉意，颜若夏不自觉地往王楚钦身边靠了靠。
"所以..."王楚钦突然开口，"你不会去日本？"
"不会。"
"也不会换搭档？"
颜若夏停下脚步，月光下的王楚钦眼神专注得让她心尖发颤。她想起那个被揉皱的纸条，想起器材室里伤人的对话，想起天台栏杆上新增的两个乒乓球。
"除非你赶我走。"她轻声说。
王楚钦突然笑了，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他做了个在赛场上常见的动作——右手握拳，轻轻碰了碰左胸，然后指向她。他们的秘密手势：我相信你。
颜若夏回以同样的动作，然后出乎意料地向前一步，飞快地拥抱了他一下。这个接触短暂得像幻觉，却在分开时听到王楚钦明显加速的呼吸声。
"明天见，搭档。"她转身走向宿舍楼，手心紧握着那枚银牌，像握着一颗小小的心脏。
身后传来王楚钦的声音，轻得像夜风中的絮语："晚安，颜若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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