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米·波本的金发在图书馆的台灯下泛着蜂蜜般的光泽。她咬着笔帽,眼睛扫视着电脑屏幕上哈佛校刊的电子档案库。"找到了!"她突然压低声音惊呼,引得旁边几个学生侧目而视。
威廉从橄榄球战术手册上抬起头:"轻点声,这里是图书馆,不是橄榄球场。"
黛米把笔记本电脑转向他:"看这个,《量子兔子洞历险记》,作者'愚人金',发表于半年前的校刊副刊。"她指着屏幕上一张像素不高的配图——一只穿着实验室外套的兔子正在穿越由数学公式构成的隧道,"文风幼稚得可笑,但物理学概念全都准确无误。"
威廉困惑地皱眉:"所以?"
"看作者简介。"黛米滑动页面。
威廉眯起眼睛念道:"'愚人金,本名隐藏,物理系学生,喜欢为科学穿上童话的外衣...'"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棕色的眼睛瞪大了,"等等,半年前物理系的英国学生..."
黛米得意地笑了:"整个哈佛只有一个人符合这个描述。"
"诺顿?"威廉难以置信地摇头,"不可能,他连看卡通片都会嘲笑不科学。"
"正因如此才可疑。"黛米打开另一个标签页,"我查了投稿记录,用的是物理系内网IP。而且..."她神秘地压低声音,"你知道'愚人金'是什么吗?"
威廉摇头。
"黄铁矿的别称,"黛米敲了敲她挂在包上的小石头挂饰,"因为外表像黄金而价值低廉。谁会取这种自嘲的笔名?除非..."
"除非他骨子里觉得自己是假货。"帕缇夏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她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黑发编成一条整齐的辫子垂在肩上,琥珀色的眼睛盯着屏幕。"这正是创伤后自我认知扭曲的典型表现。"
威廉不安地转动着手腕上的运动手环:"我们不该这样调查他。"
"得了吧,"黛米合上电脑,"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们阳光开朗的威廉大人花了三个月才撬开诺顿的壳,而一个醉酒派对就让他原形毕露?"她模仿帕缇夏的语气,"'因为酒精抑制了前额叶皮层的社会抑制功能'——换句话说,让他变回了真正的自己。"
帕缇夏若有所思:"上周的心理评估中,他提到高中时曾用化名参加科幻小说比赛..."
"科幻?"黛米突然坐直,"等等,我生物系的朋友说过有个英国交换生在校报发过一篇《DNA公主与RNA骑士》..."她飞快地重新打开电脑。
威廉按住她的手腕:"够了,黛米。如果诺顿想保密..."
"他当然不想保密,"黛米甩开他的手,"否则不会用校内邮箱投稿。他在等有人发现,懂吗?"她的绿眼睛闪闪发亮,"就像小孩子把秘密日记故意露出一角,希望妈妈能看见却又害怕真的被发现。"
帕缇夏轻轻点头:"矛盾的心理防御机制。"
威廉还想说什么,手机突然震动。是诺顿的信息:【能来实验室吗?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迅速收拾东西。威廉临走前瞥了一眼黛米没关掉的页面——那篇《量子兔子洞历险记》的结尾处画着一只抱着星球模型入睡的小熊,题词是:"给所有害怕黑暗的小科学家们"。
这温柔得根本不像诺顿。或者说,不像他们认识的那个诺顿。
物理实验室里,诺顿正对着光谱仪皱眉。听到开门声,他头也不抬:"威廉?来看看这个读数,太奇怪了..."
"我们都在。"威廉说。
诺顿猛地转身,金发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线。看到黛米和帕缇夏,他明显僵了一下,迅速合上笔记本:"哦...我没想到..."
"在研究什么?"帕缇夏自然地走到他身边,目光扫过实验台。除了光谱仪,台上还散落着几块矿石标本和一本翻开的《矿物学基础》。
诺顿下意识挡住笔记:"只是...课外兴趣。"他的手指紧张地敲打着桌面,威廉注意到他左手一直握着那块帕缇夏给的蓝色石头。
黛米突然拿起一块黄铁矿标本:"哇,真像黄金!难怪叫'愚人金',对吧?"
诺顿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威廉看到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喉结上下滚动,像是突然无法呼吸。
"黛米!"威廉警告地瞪她。
但黛米已经停不下来:"说起来,我们刚在图书馆发现一个超有趣的作者,叫'愚人金',写了好多可爱的科学童——"
"闭嘴!"诺顿的声音突然拔高到几乎破音,实验室里的其他学生都转过头来。他胸口剧烈起伏,那块蓝石头"啪"地掉在地上。
帕缇夏弯腰捡起石头,冷静地说:"黛米,威廉,也许我们应该——"
"你们看了多少?"诺顿打断她,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却带着威廉从未听过的寒意。
黛米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就...校刊上那几篇..."
诺顿闭上眼睛,嘴唇无声地蠕动,像是在数数。当他再次睁眼时,威廉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诺顿的眼神变了。那双通常冷静锐利的蓝眼睛突然变得异常明亮,几乎是...天真的?
"哦!你们找到小诺顿的童话了?"诺顿的声音突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带着夸张的欢快,"他一定会害羞死的!"
威廉的下巴几乎掉到地上。这个用词,这个语调,这个手舞足蹈的姿势——绝对不是诺顿。或者说,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诺顿。
"诺顿?"威廉试探地问。
"嗯?"假诺顿歪着头,像个困惑的小孩子,"哦,你是威廉!小诺顿经常在日记里画你,不过他把你的肌肉画得太夸张了,像漫画人物!"他突然凑近威廉的脸,"哇,你的睫毛真的好长啊..."
威廉求助地看向帕缇夏,后者正专注地观察着诺顿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
黛米瞪大眼睛:"什么鬼...诺顿你嗑药了?"
假诺顿咯咯笑起来,声音清脆得像铃铛:"我是金啦!小诺顿太害羞了,所以有时候我出来帮他交朋友。"他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不过他不知道我知道你们发现了童话,这是我们的秘密哦!"
帕缇夏轻轻拉住威廉和黛米后退一步:"多长时间了?"她问假诺顿,"你和小诺顿...共用这个身体?"
假诺顿——或者现在该叫他愚人金——掰着手指认真地数:"唔...从妈妈第一次说'你是个废物'开始?那是小诺顿九岁...所以..."他抬起头,灿烂地笑了,"十一年啦!不过以前我只能在晚上出来,直到小诺顿来美国后才变得强大些。"
威廉感到一阵眩晕。九岁?诺顿从九岁就开始人格分裂?而他们朝夕相处三个月竟毫无察觉?
帕缇夏的表情变得异常严肃。她缓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愚人金:"那块蓝色石头,是小诺顿喜欢的,还是你喜欢的?"
愚人金做了个鬼脸:"小诺顿的蠢东西啦!就是块普通石头,但他当成宝贝,笑死人了。"他模仿诺顿平时的严肃表情,"'帕缇夏说这是能量石'——噗,她随便从河边捡的好吗!"
帕缇夏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威廉突然明白了——那块石头确实没有任何特殊意义,只是帕缇夏随手给诺顿的心理安慰剂。
"听着,"帕缇夏用极其温和的声音说,"能让小诺顿回来吗?我们有重要的事要和他谈。"
愚人金的笑容消失了。他看起来突然很受伤:"你们不喜欢我吗?我比小诺顿有趣多了!他会做的只有学习和焦虑..."
"不,不是的,"威廉急忙说,"只是...这对他很重要。你知道的,那些童话..."
愚人金的肩膀垮了下来:"好吧...不过下次我要和黛米聊《DNA公主》的续集!我构思了好多情节呢!"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当"诺顿"再次睁眼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明和警惕。他困惑地看着三人紧张的表情:"怎么了?你们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实验室安静得可怕。诺顿的目光从威廉惨白的脸移到黛米含泪的眼睛,最后落在帕缇夏严肃的表情上。他的呼吸开始加速:"发生...什么事了?"
帕缇夏斟酌着词句:"诺顿,你记得刚才我们在讨论什么吗?"
"讨论?"诺顿皱眉,"我让你们来看光谱仪读数...然后..."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然后黛米说了什么...愚人金..."突然间,他的瞳孔扩大,"不...不...他出来了?在这里?"
威廉从未见过有人能在瞬间崩溃得如此彻底。诺顿像被抽走全身骨头一样滑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发出一种近乎动物哀鸣的声音:"不...不...不..."
帕缇夏立刻蹲下身,用身体挡住其他学生的视线:"威廉,黛米,带他去心理系咨询室,现在。"
威廉想去扶诺顿,却被猛地推开。"别碰我!"诺顿的声音嘶哑得可怕,"你们都听到了...都知道了..."他的眼神涣散,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妈妈的小诺顿...多么恶心的名字..."
黛米突然哭了:"诺顿,我们不在乎你有多少个人格!那篇《量子兔子洞》是我读过最可爱的..."
"闭嘴!"诺顿厉声说,随即被自己的音量吓到似的缩了一下,"那些...那些只是..."他找不到词来形容,最终虚弱地说,"只是垃圾。"
帕缇夏坚定地扶住他的肩膀:"诺顿,听我说,这不是世界末日。分离性身份障碍比你想象的普遍,而且——"
"普遍?"诺顿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轻笑,"我他妈分裂出一个会写童话的人格,还给他起了愚蠢的笔名!"他突然抓住帕缇夏的手腕,"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那块破石头...你一直在测试我..."
帕缇夏没有否认:"我怀疑过解离性障碍的可能性,但需要确认。那块石头确实只是普通石头——我想观察你会赋予它什么意义。"
威廉难以置信地看着帕缇夏:"你利用他?"
"我在诊断他!"帕缇夏罕见地提高了声音,"你以为我喜欢当坏人吗?但如果不把问题暴露在阳光下,就永远无法治疗!"
诺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带着威廉从未见过的空洞表情:"恭喜你,医生。诊断很成功。"他推开众人,向门口走去,"现在请原谅,我需要去...我不知道...也许去跳查尔斯河?"
威廉拦住他:"想都别想!"他强硬地搂住诺顿的肩膀,无视对方的挣扎,"我们三个陪你回宿舍,今天你别想一个人待着。"
"为什么?"诺顿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平静,"怕愚人金又跑出来唱歌跳舞?还是怕'妈妈的小诺顿'哭哭啼啼?"
黛米抹着眼泪说:"因为我们他妈的在乎你,你这个白痴天才!"
诺顿僵住了。他的目光在三个朋友脸上逡巡,像是在寻找谎言的痕迹。最终,他微微点头,允许威廉领着他走出实验室。
经过垃圾桶时,诺顿突然停下,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帕缇夏让他写的"优点清单",揉成一团丢了进去。
"诺顿..."帕缇夏想说什么。
"省省吧,"诺顿头也不回地说,"我们都很清楚单子上该写什么:1. 我是个疯子。2. 我很会伪装。3. ..."他的声音哽住了,"3. 我甚至不值得一块真正的能量石。"
威廉紧紧抓住他的手:"4. 你有三个愿意陪你一起发疯的朋友。"
诺顿没有回应,但也没有挣脱威廉的手。四人沉默地走在夕阳下的校园小路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无法愈合的伤口。
而在诺顿的脑海里,一个轻快的声音悄悄说:"看吧,小诺顿,我告诉过你他们会接受的..."